第61章 幻想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光怪陆离的梦，做了一场又一场，但还好，每次朦胧醒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身后的怀抱更紧了一些。
太阳已经升高，有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针脚缝隙里溜进来，直直扬在脸上。
赵柠皱着眉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
迟炼早已经醒了。
或者说，不知道他这一晚有没有睡着。
“醒了。”
“嗯。”赵柠揉了揉眼睛，伸手拂过他眼下过于明显的青黑。
“你没睡吗？”
迟炼没有回答，只是顺了顺她的头发，在额头轻轻吻了吻：“起床了。”
没有约定，却也心照不宣。
没有人提起昨晚的事。
所有未解释清楚的矛盾，所有没有得出最终结论的问题，都伴着新一天太阳的升起，被融化，寻不到什么影子。
迟炼把赵柠送到高铁站。
“等我一下，我去买些吃的你带上，路上要很久，不要饿着。”
他永远都是这样。
极尽温柔细节，在所有她想不到的地方，都能安排妥当，赵柠盯着他的背影，歪着头，有点出神。
如果这都不算爱的话，那什么才算呢？
自我安慰也好。
强行解读也罢。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迟炼这个人，只要他在身边。
就够了。
京市的夏天很神奇，气温高却不暴晒，也并不闷热，仍然有游走在身侧的风，时不时横扫。
透过斜阳翠绿，作为短暂春与秋之间的，漫长的链接。
迟炼一直等到赵柠买的班次离开，才乘地铁回家。
租住的小区原本是国企单位的家属楼，半圆形的石门简单规划出小区的范围，蘑菇雕像斑驳掉色，和墙外屡次修葺的保温层一样，很容易看出建筑的年份。
老榆树枝繁叶茂，遮出一大块阴凉。
迟炼想事情出神，一直走到单元楼下，也没有发现身后树下停着的车。
降下一半的车窗，清脆的女声响起：
“哥。”
叶梦圆自从腿受伤，不能自己行走之后，性情变得很古怪。
这种古怪，连她自己都有所察觉，但很遗憾，能察觉，却不能控制。
叶胜广拨给她的，照顾出行的两个助理，已经换了第三批，这次的两个人，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男孩。
虽然不能理解自己应聘的总助的岗位，为何要来照顾总经理的女儿，但比同龄人高出两档的年薪，足以让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闭嘴。
当然，也包括忍受叶梦圆随时发作的脾气。
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个人开车门，一个人去后备箱，把折叠轮椅拿出来。
只是因为组装轮椅时，发出了一点几不可闻的金属摩擦的噪音。
叶梦圆瞬间抓狂，两道细眉竖起来：
“好吵！你好吵！你是故意的吗？提醒我是个瘸子吗？！”
组装轮椅的年轻助理愣了下，正要开口辩解，另一个人在叶梦圆背后，轻轻朝他使了使眼色。
认命般地叹气：
“对不起叶小姐，我轻一点。”
再高级昂贵的轮椅，走在老小区不平整的砖地上，还是会有颠簸。叶梦圆紧紧握着轮椅把手，粉润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挂着笑：
“哥哥，不欢迎我吗？”
她歪着头，似乎在探寻迟炼脸上的表情，几分惊讶，还有几分几不可见的隐隐厌烦。
她看得懂，却执意不想懂：
“哥哥，为什么要住这么寒酸的房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
迟炼站在单元门口，隔了一小节台阶的距离，叶梦圆见他没有动的意思，怒气冲冲朝着身后的助理：
“没看见有台阶吗！要我怎么上去！”
迟炼皱了下眉：“你不该来。”
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旧转头朝着两个助理不依不饶：
“我真搞不明白我爸付你们钱是干嘛的！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拿着那么高的工资，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暴怒的时候，会夹杂着许多小动作，比如手指用力揉捻着散落胸前的发梢，比如敲打轮椅边缘，发出铿铿的扰人声。
轮椅好不容易搬上了台阶，助理蹲下身子去背她，却被她用力推搡开。
悠悠伸手，向着迟炼：“我要哥哥背。”
迟炼皱紧的眉毛跳了下，没有动作，语气带着凛凛冷意：“圆圆，爸妈知道你来吗？”
“哥，我好累，路上花了好久，我们去你家里聊好不好？”
她抿着唇，单薄的唇没什么血色，好像缺乏阳光的夜间动物，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添了几分厉色：
“我不是去你家吗？还是你家里有其他人？”
迟炼没有回答。
短暂而粘滞的沉默，有人从楼上下来，路过单元门口时打量了几眼。
昂贵的车子，身穿西装的男人，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姑娘，面色古怪，这样的组合，很难不让人好奇。
就是多了一眼。
叶梦圆再次暴怒：“看什么看！没看过瘸子吗？！”
过路人匆匆而去，她还在指着人家的背影怒吼。
两个助理面面相觑，许是见惯了这种架势，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迟炼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蓦地开口：“圆圆。”
他能听见自己的极力忍耐，快要到了坠崖的边缘：“不要闹，先上去。”
叶梦圆很瘦，尽管腿伤之后，叶家安排了最好的营养师，还是没有丝毫好转。
她的所有精气神，所有的活力，好像都随着坠楼的那天，一起被砸了个粉碎，风一吹，只剩迷蒙的雾气缭绕。
摸不着，也寻不见。
她趴在迟炼的背上，垂下的长发在半空飘荡。
“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也是这么背我的，我去上舞蹈班，太累了，不想走，你就背着我，从舞蹈教室一直走回家”
她侧着头，看着白墙上印着的斑驳的小广告，陷入自己的回忆：
“哥，那个时候我们特别好，所有同学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哥哥，他们说”
“圆圆。”狭窄逼仄的楼道里，迟炼仓促开口：“我从来没有背过你，也没有出现在你同学面前过，你不要再幻想了。”
是幻想吗？
不知道。
只是从很久很久以前，迟炼搬到家里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对这个年龄相仿的陌生哥哥有好感，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他不爱笑，不爱说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
她喜欢看他埋头写作业的样子，他的书架上永远放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书，别的男孩子还在外面大汗淋漓地疯跑时，他却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她根本听不懂的bbews。
他那么好，只是对她有敌意。
不知从何而起的疏离感，即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十几年之久，也从未打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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