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入梦
包间氛围越来越热络。
几个男生轮番给老师们敬着酒，酒酣耳热之下，话题也多了起来。
从几年以前，谁抄了谁的考试答案，到高考前，谁和谁约了一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通通都翻了出来。
时间的魔力，就是能把曾经面红的事，那些蒙了尘的记忆和情绪，都变成下酒菜。
总有一天，能笑着说出来。
赵柠只在八班呆了一年不到，他们提到的很多故事，她没经历过，并没什么代入感。
和她一样的，应该还有迟炼。
她借着喝果汁的动作，悄悄往另一桌瞄。
迟炼并不像其他男生一样爱闹爱笑，而是静静坐在位置上，听着别人讲话，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场饭局，他备受瞩目，少不了男生们和他拼酒，学习拼不过，喝酒还拼不过吗？
可不论别人怎么威逼利诱，除了开始时敬老师的那一杯，他是滴酒都不碰了，只是默默喝着水。
他握杯子的姿势很好看。
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环住杯壁，透明干净的水与玻璃，好像成了艺术品。
换句话说，他本身就如同一件精致的瓷器，应该被束之高阁，在博古架上供人欣赏，任何拉他坠凡尘的人，都是该谴责的对象。
比如她。
赵柠望着出了神，直到迟炼的目光也翩翩落了过来，隔着嘈杂和喧闹，四目相对。
好像知道她在偷窥一般。
干坏事被发现的既视感，赵柠呛了一口果汁，火速收了视线。身后冷风直直拂过后背，又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冷颤。
女孩细小的动作落入他眼里。
迟炼皱了皱眉，从位置上站起了身。
刚要走出包间，却被顾千挡住了：
“学神，你别跑啊，我们的酒你不喝，章舒的酒你总该赏个面子吧？”
顾千身后，站着个戴眼镜的女生，副班长章舒。
平日里安安静静从不多话的小姑娘，也是个学霸，此时正端着杯，酒杯里的红酒一漾一漾的，更红的，是她的脸。
“迟迟炼”她声音很小。
顾千喝嗨了，伸手示意大家不要讲话，听章舒说。
刚刚还吵闹的包间，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都是看好戏的表情，窸窸窣窣的动静里，章舒说话又柔又软：
“迟炼，我们成为同学的时间不长，但我一直默默关注你，你很优秀，现在毕业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这种场合，这样的开场白，还能是什么问题？
已经有人开始拍桌子起哄了。
“都别闹，听章舒说完！”顾千摆了摆手。
“迟炼，你有兴趣谈恋爱吗？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小姑娘脸红成了软糕。
起哄声此起彼伏。
谈恋爱，这种在四中绝对不被允许的话题，随着毕业，终于有了见天光的机会。
另外一桌，也有老师被青春年少的感情打动，不说话，只是笑着看这边的动静。
片刻。
迟炼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从桌上端起了自己的杯子，那只盛了白水的杯子。
章舒眼神像迎风的火苗，有星星点点的希冀，面前的少年牵着唇角，笑容温和浅淡，可惜，开口说出的，却是很明确的拒绝：
“谢谢，但是抱歉。”
小姑娘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但还是维持着镇定，笑了笑：“没事，祝你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用这四个字来祝福呢？难道是知道对方的未来自己无法参与，所以才要祝他在看不见的日子里一切顺利？
周围响起了掌声，赵柠却没什么鼓掌的欲望，看完一场戏，一双手在桌下死死拉扯着桌布，搅来搅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迟炼说完抱歉，好像有一瞬，目光再次穿过人群，落在了她身上。
只是一瞬间而已，就移开了。
但却像干草堆里落了颗火星，顷刻，把她的头脑轰得粉碎。
另外一边，顾千揽着章舒的肩膀打圆场：“舒舒，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呗？我虽然成绩没有学神那么好，但我这张脸也不错吧？”
小姑娘红着一张脸，一把推开他：“不，但我可以送你个礼物。”
“什么礼物？”
“送你个全身镜，你好好照照吧！”
包间里又是一阵拍桌子哄笑。
赵柠也被逗笑，却不敢再四处张望了，很怕再和某人的视线对上。
好在，夹菜的须臾，她余光瞥见，迟炼起身出去了。
包间对开的木质门，左摇右摆的，只能透过缝隙，看见他的背影，往走廊远处走，好像碰上了什么人，正在说话。颀长的身影被拉长，成了一缕单薄的剪影。
迟炼走出包间，顺手拦了服务生：
“您好，请问这里的包间都是中央空调吗？”
服务人员回应：“是的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女孩刚刚坐在空调出风口，握着小臂哆嗦的样子，印在他眼里，他礼貌示意：
“麻烦您，一号厅，风力小些。谢谢。”
这一层都是包间，不愧是凌市有名的宴请酒店，走廊里装潢考究，连壁画和摆设都是出自名家设计师之手。
迟炼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一幅水墨前伫立了很久。
很小的时候，迟中卓曾手把手教他画国画，那时太小了，孩子的手根本握不住笔，他急得直哭，迟中卓却笑呵呵地，不强求：
“儿子，你记住，水墨丹青，握笔无定法，笔只是工具，只是为了传递心中所想。只要你能把想表达的东西铺到纸上，怎么握笔，用什么笔，都不重要。四个字，随心而动。”
随心而动。
四个字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实在太难。
这么多年，他练了一手洋洋洒洒的软笔字，一手漂亮的丹青，却始终没有做到父亲的教导。
他握笔规整，字也如其人，一丝不苟，不敢有任何越矩。
遵着自己设的条条框框，心中所想全是对未来的假设。
一步步，一日日，他不允许任何偏离轨道的事情发生。
唯独，那个如林中小鹿一样散漫又明艳的人，横冲直撞，把他摆好的一盘棋，闯了个乱七八糟。
她才是真正有“随心而动”的天赋。
若他也能做到。
在无数个深夜里，入他梦的人，害他醒来就再也睡不着的人，他该不顾一切把她困住才对。
困在他身边，哪也不要去。
出神回忆的同时，身后电梯间传来清脆的提示音。
有人走出来。
他没回头看，却又无法忽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在他身后堪堪停下了。
“好久不见啊，迟炼。”
嗓音好听，也有棱角。
迟炼陡然回头，看清来人的刹那，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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