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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文臣的风骨


秋夜寒凉,冷风扫了枯枝,卷起了落叶,在池水上打了一个旋便散去了,空将孤叶留在了水面上。

        寒露裹挟着秋霜在地面与枝藤上挂了晶莹,冲至围墙处停了下来,随手抹了一层白。

        庭院中,韩妈妈一直都没有离开,眼中的泪水也始终没有断过。

        当韩将军这个称呼从房间里传出来时,她知道儿子得到了三公子的原谅,同时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即将再次出征。

        韩妈妈从最初的焦虑,到后来的释怀与感动,再到现在为儿子的安危所担忧,多变的心绪让这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有些不知所措。

        当韩晋走出房门时,她不知道应该和儿子说些什么,竟然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韩晋几步走上前,像个孩子般抱了抱自己的母亲,轻声地说道:“娘,没事啦,三公子没有怪我。”

        韩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不住地拍着儿子的后背。

        房门处,徐清砚看到了这一幕。

        猛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禁锢多年的痛又溢了出来。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即将出征的儿子,也有过这样的温情,每次出征迎敌的时候,母亲也会如此地抱着他,叮咛着,嘱咐着。

        如今,再也没有人会为他的安危所担忧,也不会有人来轻抚他的背脊,让他像韩晋一样,感受到慈母的关爱。

        时至今日,徐清砚依然记得当年的那一幕。

        当母亲含泪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时,他突然觉得天地间没有了声音,一切都是那样的静,静得出奇,静得可怕。

        明明看见别人在哭,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哭声,明明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却什么都听不到,仿佛自己被这个尘世所屏蔽。

        唯一能听到和感觉的只有胸口沉闷的碎裂声,以及那如同刀割般的痛,他知道自己的心碎了。

        这颗心承受过二哥的惨死,也承受过父亲的战亡,每一次也都在艰难中挺了过来。

        然而,母亲的离逝,让这颗早已脆弱的心再也无法承受下去,彻底地碎裂了。

        再也见不到母亲那慈爱的目光,再也无法听到那一声声令人心安的“砚儿”,徐清砚失去了这世上最疼爱他的双亲,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了战火纷乱的云州,

        那年,在那无数个夜晚,徐清砚都留在母亲的屋中,屈膝抱头,坐在古琴下一动不动。

        他在等待,等待母亲含笑的嗔怪,嗔怪他坐在寒凉的地上,嗔怪他到了入夜还没燃起灯火。

        他也在等待,等待母亲将烛灯燃起,然后慈爱地望着他,轻抚他的脸颊。

        他始终都认为,母亲只是在府中的某处忙碌,片刻后便会来到他的身旁。

        从黑夜到天明,从天明到黑夜,徐清砚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他不想闭上眼睛,是怕错过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他想闭上眼睛,只为了能做一个梦,哪怕是梦也好。

        直到有一天,徐清砚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悲伤之色,只剩下了淡漠与绝决。

        此刻,徐清砚望着韩妈妈的慈母情深,虽然勾起了心伤,却也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屋子。

        ★★★

        都城,洛邑的繁华依旧在。

        城中的人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己的那一方天地,平凡与荣华也在这座几经沧桑的古城中始终并存,并继续于尘世间的轮回中。

        此刻,洛邑与平阳的勇猛坚决不同,整座城池正被惶恐不安的情绪所笼罩,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北狄军已经兵临潼沵,而且正在筹船渡河,这一消息让城中的官员与百姓们震惊不已。

        北境开战以来,作为都城的百姓谈论最多的就是军情战况。北狄将北境云州封锁得很严密,即便是朝廷的军部,能从前方得到的军情也不尽详。

        坊间多是口耳相传,但终究会有一些传闻是准确的。

        此次的北境战事,朝廷将军中精锐大半都派到了北境云州,剩下的兵马也因南越犯境而离京驻防。

        因此,自潼沵到洛邑一线,朝廷已经再无强兵可抗拒北狄,如果北狄军过了天水,兵临城下也将不过是几日后的事情。

        这不是一个小事,这是涉及性命的大事。

        世人皆知北狄人的残暴,无人不晓幽都的惨状,有幸逃出生天的人曾讲述过幽都城破后的惨烈。

        当年,幽都城破后,近万名卫朝将士至死不降,直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正因为守城将士的抗拒,北狄军入城后大肆杀戮,接近四万多的城中百姓,最后存活下来的也不过五千人,而这五千人中也仅是尚有容貌的女子。

        这些人沦为了北狄人肆意发泄的工具,有些人苟活着,有些人则在凌辱中死去。

        即便是当下,谈及此事的人们依旧会噤若寒蝉,那种恐惧是由心底而发,直至全身每一个毛孔。

        因此,没有人敢赌洛邑守得住还是守不住。

        他们不愿意将自己的命和一座城池相连,即便这座城是卫国的都城,即便当今的天子还在城中,也没有人愿意去赌。

        从消息传开后,城里便陆续地有人开始准备离开,或是已经离开。这些人选择了更南一些的安平。

        安平城素有江南水乡之称,他们希望能在那里躲避战乱,继续自己的生活。

        另外,还有一些人选择留下,并非是他们有多么坚决的抗敌之心,只是认为洛邑城要是破了,卫朝也就亡了,哪里还会有栖身之所呢?

        在北狄人的铁蹄下,安平城也不会安平,灰飞烟灭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迁到安平城意为求生,可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与其舟车劳顿也换不来平安,不如死在都城,或许还有机会呢?

        民间如此,朝堂上的争论亦是尤为激烈。

        此刻,宣政殿上的争论,已经到了唇枪舌剑的程度。

        “陛下,老臣所言,并非是弃城而走的意思,实属是情况危急,不得已而为之呀!”

        “身为臣子,不替朝廷考虑将来,那是不尽责,不替陛下思安危,那便是不尽忠。老臣绝不会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金阶下,吏部侍郎吴仲孝跪伏于地,悲伤涕零,痛哭不已,一把老泪早已将衣袖湿透。

        这时,兵部尚书萧圣平躬身出列,亦是满面忧虑,附和道:“陛下,微臣也觉得吴大人的话确有道理,不失为万全之计呀!”

        “呸你这假仁假义的老贼,尚未迎敌,你便这般怂恿陛下南迁,这哪里为陛下思虑,分明是自己贪生怕死,你这是要将陛下和卫朝推向万劫不复。”

        御史唐渊正跪在一旁,听到吴仲孝和萧圣平的话后,疾声厉色地怒骂起来。

        继而,他跪行两步,叩首道:“陛下,前方战事未明,数十万将士正在浴血奋战,他们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朝廷,为了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而今,敌军尚未到达,朝廷便仓惶南逃,这会让将士们怎么想?让天下的百姓如何看我们?”

        “即便是不考虑将士们心寒,可若是连朝廷都逃离,洛邑城里的数万百姓怎么办?他们都是我卫朝的子民,就这样残酷地将他们送到北狄的屠刀下吗?”

        由于极度愤怒的原因,唐渊的全身都在颤抖。

        “南迁?北狄攻到洛邑,朝廷便退到安平,那要是他们攻到了安平,朝廷还要退到哪里?还能退到哪里?”

        “安平之后便是大海,难道我们都要跳到海里吗?”

        说罢,唐渊将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额头瞬间渗出血丝。

        当下,唐渊不清楚皇帝的想法,更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会触逆龙鳞。眼下的这种危机,任谁都会有所动摇,皇帝也不会例外,如果违背了圣意,那便是死罪。

        然而,即便是株连九族,唐渊也要压制住动摇。否则,卫朝真的就完了。

        这一刻,他想到了那个姓徐的逆臣贼子,心中不禁有了一些期盼。

        唐渊抬起头,眼中有些潮湿,但声音依旧坚定。

        “陛下,北境胜败未定,况且潼沵之敌不过两万,还尚未渡过天水。据臣所闻,城中的兵马与城外骁骑营尚有数万人,就算两万北狄军临城,我们也是可以战!”

        唐渊抬眼望着御案后的皇帝,眼中满是期盼的神色。

        “陛下,只要我们撑下去,北境的将士就会有信心打下去,卫朝的百姓就会跟着我们打下去。”

        “臣相信徐贼,不是徐将军,他会胜,北境云州军会胜。陛下,如若迎敌,臣虽是文人,却也可登墙守城,即便身死,也绝不会退却一步。”

        说罢,唐渊再次将头磕在了地面上,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前额。

        从殿上的争论开始,靖德帝康睿便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望着殿内的这些大臣,消瘦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眉头处的川字纹从未舒展过。

        唐渊的话确实激了他的性子,那句仓惶南逃让他的眉弓一抖,眼中露出凛寒的精光。

        康睿是一个打天下的皇帝,他为怀王时便领着众多将领东征西讨,即便是承袭帝位后,也领病征战过数次。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未在战场上败逃过,如果真的算逃的话,也是在北境固县一役。

        那次,自己受伤昏迷,被徐镇翊父子拼死救回。

        也是那一次,徐镇翊和其子徐清赋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康睿每想到此事,都会心痛不已。

        康睿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懦弱的皇帝,一个逃字以及一句仓惶而逃,确实让他有些恼怒,恼怒的想发笑。

        不过,他望着殿下跪着的唐渊,神情上有些动容。

        素日里,身为御史的唐渊为人公正,克己奉公,康睿一直都比较看着这这个大臣。

        然而,因为一些旧案,唐渊总是在寻找一切时机,想将徐家以及守边的徐清砚治罪。

        康睿知晓个中缘由,他对于那件事既有情也有恨。

        因此,唐渊一直没有得到另任,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一待便是许多年。

        今日,唐渊作为一个文臣,竟然说出了如此慷慨激扬的话,不禁让康睿想起了徐镇翊,也忆起了那个让自己既念又恨的都威将军曾逊,还有那些众多战死疆场的将士们。

        当年,这些将军们与自己一起征战四方,豪情万丈,何时怕过?即便是身处绝境,亦是淡然处之,含笑赴死。

        没有想到,唐渊也会有这样的风骨。

        康睿将眉头的川字纹展开,点了点头,说道:“好了,众位卿家的谏言,朕也清楚了,御史大夫平身吧。”

        说完,康睿撇了一眼御案一侧的刘内侍。

        刘内侍立即会意,躬身退出殿外,命人去唤太医。

        随后,康睿将身子正了正,面对着众臣,高声道:“命骁骑营前移五里,做好迎防。命武卫营即刻出城,驻扎城外西北十里处,与骁骑营做犄角策应,命羽林军率各府衙兵卒驻守四门。”

        “太子与朕一起统辖军务,御史大夫唐渊统领各司衙门,居中调配各处军需。”

        作罢安排,康睿站起身来,肃容厉声道:“朕意已决,誓死迎敌,自今日起,胆敢再议南迁者,诛杀九族。”

        言毕,靖德帝康睿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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