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湖心别墅的一家人

客厅一片漆黑，忽然——

        雷雨夹杂着闪电从窗外透过，霎时照亮了室内，短暂地恍如白昼。

        不知何时，客厅里竟然飘起了红色的薄雾，如同被吹飞打散的鲜血，淡淡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随着一声尖叫，普通又无聊的别墅瞬间生动了起来。

        科恩几人听到三楼传来的惨叫，面色都有些恍然——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向声音的来源跑去。

        张锐久被他们之前的惊惶恐惧感染，到现在还头痛欲裂——身体的不适让他没有选择随科恩几人飞奔而上，而是扶着楼梯的把手缓慢地爬向三楼。

        三楼的走廊阴暗潮湿，带着木头沉闷的霉味，只有一晃一晃的昏黄吊灯提供光源，摇摆不定的光线进入眼睛，让他有些眩晕……这层一共有六个房间，每间房门都没有关闭，像是好几个猛兽微张的大嘴，专门等着猎物自己走进来。

        他走向唯一一个房门大敞的房间，屋内人影幢幢，没有开灯，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站着……

        闪电光透过窗户一节节地打在地上——室内也飘散着红色的雾气，连带着黑暗的房间，如同黑洞洞的血口——准备将他们吞沒在这诡异的红光之下。

        ——有一个人横躺在屋子中央。

        他趴在地上，能看到血肉模糊的后脑……鲜血混合着灰白的脑浆顺着他的脑袋流了一地，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骨头。

        ——凶杀案！

        虽然科恩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但也不是谁都见过死尸，他们一时被镇住心神，有些惊恐得不知所措。

        张锐久看看呆若木鸡的王家人又瞅瞅手足无措的科恩他们，淡定地走上前，跪在地上，象征性地摸向那人的颈动脉……后脑砸成这样，大概率已经死亡了。

        “他死了——”张锐久淡淡地说道。

        这时科恩几人才磨磨蹭蹭地绕过傻站着的王家人，跟张锐久一起俯身观察死者。

        ——王君成。

        他身着浴袍，穿着拖鞋，刚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还是湿的，人趴在地上，整个后脑都被砸得骨血飞溅。

        他们看着尸体的惨状不忍直视，就在这时，六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感觉后颈发凉，好像被针扎一样，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忽然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事——除了之前的惨叫，王君成的家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作——没人上前查看、没人呼救……甚至没人说话——

        ——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原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这时才注意到房内异样的氛围，慢慢地转过头——僵直的脖子扭动，甚至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在诡异的红光下，之前在客厅中相互寒暄，家长里短的普通又无聊的王家人——

        ——正冲着他们露出……诡异喜悦的微笑。

        那些人眉眼弯弯，像倒置的月牙，原本应该表示欢喜的表情用在凶杀现场，显得十分恐怖阴森，吊起的嘴角带着尖锐的嘲讽与笑意，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张锐久他们！

        看到这怪异诡谲的一幕，几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更靠近尸体了，赵兰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呼，她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吸引这家人的注意。

        惶恐不安的情绪扑面而来，在张锐久还没因为眼前诡异的一幕而感到恐惧时，就已经先一步被这些情绪埋没，他反而不怎么感到惊恐了，自身的情绪也开始慢慢褪去。

        “看——”

        “嘻嘻——”

        “现在……轮到看你们了——嘻嘻——”

        王家的那几个人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音节，带着阴邪怪异的笑容，兴奋地看向张锐久他们。

        科恩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了他们之前都是在自作聪明！

        从他们进来发现这一家人看不到他们后，就自顾自地进行讨论与搜查，但是实际上——这家人明显是在装看不见他们！

        当他们自以为是站在上帝视角看待这一家人的故事时，实际上这家人也在蔑视地评估他们。

        科恩的面色吓得灰白，连他那英俊闪亮的光环都暗淡了几分，他咽咽口水，向前迈近一步——

        “那个……我们……”科恩磕磕巴巴的，在这样诡异而尴尬的场景下，他也不知道要对王家人说些什么。

        只是没等他想好应该说什么话时，那些人就像怪异奇特的人偶——维持着直视他们的状态，抻着脖子，弓着腰，机械地一步一步后退，离开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这些人的离开虽然代表了不能获得进一步的信息，但也让之前诡秘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剩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情况？！一直都在装看不见我们吗？！这都是什么变态？！”孙铁成语无伦次，脑门直冒冷汗，整个人也不断哆嗦。

        张锐久能感觉到中年男人的惶恐不安，程日川和赵兰的心理状态也和他差不多，都表现在脸上了。

        至于科恩……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恐慌，张锐久甚至能够感觉到科恩的心中正在不断盘算些什么，他的思绪转得很快……

        而央雪——他们几人中最年轻的姑娘，虽然一开始有些慌张，但很快转变为一种兴奋的情绪——她斗志昂扬，像一头准备争夺领地的嗜血狮子。

        “你可以把他们认为是舞台上的演员，在表演的过程中不喜欢和观众互动，只有在一幕戏剧结束之后，才会表现出真正的自己……既然没有对我们造成伤害，可以暂时不用理会他们！”

        由于刚才跪在地上摸脉搏，张锐久抖了抖拖地的白大褂后才站起来。

        他之前已经有所察觉，在他帮李秀生拿东西时，虽然女人表现得像是看不见他，但经过他时的动作有明显的停顿，隔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绕开他。

        那几秒的迟滞，就已经让张锐久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在故意装看不见他们！

        “哦……对！看看看——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暴风雪山庄杀人！”程日川见眼前发生的一切印证了他之前的理论，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

        “那是不是找到杀人凶手，就可以脱出奇点了？！”赵兰拍拍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糯糯地说。

        张锐久的话似乎为王家人刚刚的诡异行为找到理由，他们很快接受了所谓的演员理论，不再深究王家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开始讨论起眼前的凶杀案。

        “小久哥，你是医生，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吗？”央雪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尸体，时不时还用手指头戳一戳。

        张锐久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对央雪肯定自己是医生的想法有些奇怪——不过他身上穿着白大褂，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他是医生，所以也没怀疑什么。

        他走到门口，将电灯的开关打开，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因暴风雨而有些昏暗的房间。

        “死者头部有明显的连续击打痕迹，根据现有表现，很大可能是致命伤。”没有手套，张锐久只能直接用双手检查地上的尸体。

        其实不用张锐久说，科恩他们也能够看出头部的伤是主要死因——

        因为尸体的后脑像是被什么重物连续击打过，整个头盖骨都碎裂了，就像凶手拿着凶器，打了一下不过瘾，还要不停地一下一下再去打王君成的后脑，以此来保证死者死得透透的！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孙铁成喃喃地说。

        “打了这么多下……说明凶手与死者之间有很深的仇怨，而且这种连续的击打伤……能看出凶手应该是个力气很大的人，并且下手狠绝，比较凶残。”科恩看着王君成后脑的伤口分析道：“总之，这起凶杀案肯定不是咱们做的，凶手肯定在王家人中间！”

        “那个，那个……小久哥？你能看出凶器是什么吗？”金发男人满脸希冀地问张锐久。

        张锐久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骨血碎肉中不断摸索，没有专业的设备，连放大镜都没有的医生只能够凭自己的双手进行验伤，他抬起尸体的后脑，整个人凑近仔细看——

        “人体的头骨是比较坚硬的部位，想要造成这样致命的伤口，一定需要重物的击打……但是这个伤口比较特殊，怎么说呢……”张锐久抬眼看科恩回答。

        “举个例子——如果你是拿球棒这种光滑的金属物体去砸后脑，用些力气是可以造成人的枕骨重伤，危及神经中枢造成猝死……但是，这样造成的伤口不会暴露在外，像他后脑整片区域都血肉模糊，并附带着坑坑洼洼的击打伤口……只能说凶器是一个有重量，并且是有尖锐突出特征的物体，就像是……”

        “——像是榴莲！”央雪抢答。

        张锐久点点头，“榴莲当凶器重量不够，无法造成这样的致命伤，但凶器的总体特征大概相似，这样大的伤口会在凶器和凶手衣服上留下很多血迹……现在手上没有专业的设备，无法对尸体进一步的检测，会不会存在下毒，自身疾病猝死，死后毁尸的情况都不好说，只能够根据现有的条件进行模糊推断。”

        “我觉得奇点不至于那么为难人……按照推测的凶器特征，我们应该在别墅里多找找……还有带血的衣服！说不定就能直接找到凶手了呢！”科恩听着张锐久的分析，对凶案有了一定把握，之前惨白的脸色都兴奋得变红润了。

        得到主要线索，其他人的神情也放松了一些，感慨跟一个医生来破凶杀案，的确事半功倍！

        这时一直在门口观察的程日川也走了过来。

        “之前我就注意到了别墅的门，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设计……”他嗤之以鼻，但对张锐久他们的语气好了些。

        “这房门的设计非常奇怪，外面只有光秃秃的门板，连把手和门锁都没有，想关门只能在里面关，门锁是自动落锁的形式，只要合上门就能上锁……所以他们家的门全都不关，就敞开，谁都能进！”

        ——所以他们之前才能肆无忌惮地搜查王家人的房间，翻他们的行李。

        “我看了这房间的门，是从外面被踢开的，说明王君成是锁上门的状态下被杀的……典型的密室杀人！”

        赵兰也犹犹豫豫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会不会像侦探小说或电视剧里一样，用线绑住里面的把手，然后把门合上，然后再撤走线？”

        程日川见赵兰跟自己说话，心中有些得意，觉得自己重新在队伍中获得了主导权，他挑眉发表自己的看法，“——很有可能，这栋别墅很老，门锁的形式也很旧，做成密室的方法应该有很多。”

        张锐久检查完尸体上的伤口，接过了央雪递过来的手帕，他擦了擦满手的血迹，向央雪表示感谢，然后说：“想要尽快侦破凶杀案，可以根据三点——”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神态自若地站在尸体旁，表情冷静平和，身姿修长挺拔，一扫之前的病弱形象。

        “首先是杀人动机，这些人里谁和死者有仇，是因为积怨、感情还是经济……其次是杀人手法，拆解时间线，看谁最有动手杀人的时机，不过密室杀人，凶手作案的时机很难判断……最后是凶器，凶器的可得性可以进一步缩小凶手范围。”

        程日川撇嘴：“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

        ——没有人理他。

        “这种凶杀案……应该先询问知情者吧……”科恩两指并拢揉揉太阳穴，“——可是现在这情况，那些人……他们能配合吗？让我跟王家人说话，我真的心惊肉跳！”

        回想起刚刚那些人的诡谲怪诞的行为，科恩的呼吸又急促了些，“但总不能让案情卡在了解死者的人际关系上吧！”

        翻行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确定了王家人的房间，三楼只有死者王君成和妻子居住，他死在自己的房间……王老太太、大姐和她女儿还有大哥都住在二楼，王老二也住在二楼，但他的女儿王锦华和她母亲却在一楼。

        “我们要不要分开组队再调查一下他们的房间，看能不能找到符合描述的凶器？”科恩建议道。

        张锐久接收着其他人疑惑担忧的情绪，听着他们讨论搜索房间的建议，在四处查看中，看到了离尸体几步之遥的桌子上的红酒。

        这是王君成之前向家人炫耀过，准备在一会儿家宴上开瓶分享的红酒——看来这人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早就准备自己先享用了。

        桌上的红酒已经被起开，酒瓶旁边的高脚杯里还残留着些许醇香的液体

        另一边放着扎着木塞的开瓶器，开瓶器正面是一个金灿灿的老虎头，造型非常符合王君成嚣张又土豪的气质。

        这红酒估计一直是正放的，浅色的软木塞上非常干净，像新的一样，只有底部的一侧残留着风干的酒痕。

        ——看来王君成刚品了一口美酒，还没来得及将红酒重新封住，就被打死了。

        张锐久忍不住地感慨了一下，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开瓶器上……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他眉头轻蹙，手指也不自觉地抚上唇角。

        “张医生——怎么了？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科恩看着张锐久用刚刚插进过尸体脑袋里面的手指摸嘴唇，有些恶寒，觉得这些医学人士果然都是不拘小节！

        “没什么。”张锐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又微微低垂了眼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着桌子上扎着木塞的开瓶器有些出神。

        “这瓶红酒……应该在一会儿的家宴上被众人分享，你说……他们会不会回来拿呢？”

        张锐久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但却让讨论案情的其他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随着他说出的话——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

        ——仿佛也敲在了他们的后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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