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入宫闱（一）

“那人是来杀我的。”百里璟走过如织人流，想起那人一照面就对自己动手，看都没看北顾一眼。

        北顾把玩着手中银丝，“冰蚕丝，坚韧无比，巴蜀有个专事行刺的门派擅用此作武器，你得罪谁了？”

        百里璟想着能是谁，连吴承荣都不过是打晕了事，那石松年，更只是吓唬了一下，总不可能是完颜宗斡气不过，还请了个巴蜀的杀手？但还是老老实实把那些破事说了一遍。

        “你把吴家少主武功废了，人家如今经脉尽断，难不成你还想人家谢谢你不杀之恩？”北顾“嘿”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深仇大恨，定是要追杀到天涯海角的，石松年倒是不会，出了名的暇眦必报，定要自己动手才能解心头之恨的，况且，他也没钱请刺客，这无涯楼的刺客，可贵得很呢。”

        “贵得很，就那水平？”百里璟开口嘲笑，不过仔细一想，若是没北顾在身旁，自己说不准已经着了道了。

        “无涯阁末等刺客，杀一人银十两，二等刺客，银五十两，一等刺客，百两，”北顾手中扇子“唰”一下打开摇了摇，“另外就是阁主之下二十八星宿主，他们若是亲自动手，银千两。”

        百里璟心中一声“卧槽”，想着不知道改行还来不来得及，“那阁主动手呢？”

        “至今没见过阁主亲自领任务的，”北顾从摊贩处买了个果子咬了一口，“也没多少人见过无涯阁主，神秘得很。”

        百里璟点了点头，也不知今日的无涯阁刺客是几等，一击不中，不知吴丰元还会不会继续同他们做交易，真是晦气，连观夜市都瞬间晦暗了许多，身旁摇着玉骨扇的北顾如翩翩公子，百里璟突然疑惑，“你没学师父的柔云掌？怎么用了一把扇子？”

        “学了，但那武功太丑，我翩翩浊世佳公子，当然得用些轻灵飘逸的，方才有如玉公子的感觉。”

        “我呸”，百里璟在心中冷笑两声，长得还没自己好看，哪来这么重的优越感，“对了，苗光齐是不是我们谷中人？”

        “啊，我舅舅，”北顾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浑身似乎黯淡了下来，“可离经叛道得很，柔云掌学到第七层就不学了，改学剑，藏书楼中的剑谱拿来看了个遍，最后自创了‘落花流水剑法’，剑谱还在我那搁着呢，不过，老天总是嫉妒天纵奇才之人，都不知死在了哪里。”北顾手中扇子敲了敲掌心叹了口气，忽然又活过来一样笑道：“改天我把剑谱找出来给你瞧瞧。”

        “大哥，百里哥哥！”一声娇呼，二人头皮同时一麻，抬头笑吟吟得看过，不知什么时候二人已是走到了湖边，湖上一艘画舫，南霜从窗口探出身来朝他们挥着手，又回头急急吩咐着什么，不多时，本停驻在湖中的画舫便向岸边驶来。

        “南霜这丫头若是一直能如此没心没肺，倒也挺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北顾没有往下说，就见南霜等不及似的从船舷上飞出，轻轻在水中一踏，稳稳落在了岸边，俊俏的身法吸引了不少目光。

        老八下船时南霜胳膊已是扒在了百里璟身上，却见百里璟无耐笑着说了句什么。

        小青蛇突然从袖中钻出头，朝对面关着门的宅邸吐了吐信子，百里璟扭头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但不知为什么，他很想追上去仔细瞧瞧。

        “少爷。”一声呼喊将他拉了回来，眼前一队人抬着轿子，前头一个仆妇恭恭敬敬低头站在自己身前，是在叫自己。。。少爷？

        轿子上百里家徽闪烁着异样的光泽，还未等百里璟开口，南霜气势汹汹得喊道：“谁是你家少爷，走开，别挡路！”

        仆妇没有理会大呼小叫的蛮横女子，仍旧带着一副慈爱面色恭敬说道：“少爷流落在外多年，夫人甚是痛心，得知少爷福星高照，命老仆将少爷接回家去。”

        “他是我家的人！”南霜恶狠狠瞪着眼，小青蛇昂起舌头，突然就窜了出去。

        这一窜仆妇绷着的脸终于吓得面无人色，“噔噔噔”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指着被百里璟攥住的蛇头大叫着“蛇”！

        “这里人多，小青误伤了无辜可怎么办？”百里璟把小青蛇丢回南霜手中，小蛇似乎不满自己出师未捷便被这个混蛋抓了，朝着百里璟吐了吐信子威胁了一番才缠回了南霜腕上，“怕什么，不就回个家么！”

        “理当如此！”北顾点了点头，看着百里璟上了轿子，南霜撅着嘴不明白百里璟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不是有人要害他么，不应该躲得远远的么。

        仆妇不敢再看南霜一眼，忙带着人急匆匆朝百里府而去。

        苏不知站在街角，看着那人含笑走来，看着那人任由那个丫头搂着自己胳膊，看着他的宠溺和无耐，看着百里家的仆妇唤他“少爷”。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她似乎从没看明白过世上的这些人，看不明白她的阿姐，看不明白他，也看不明白她的姨母——曹太后。

        苏不知一个时辰前才从大内出来，自东华门进，路过小西湖，穿过后苑，便到了慈宁殿——太后的居所。

        院中掌着灯，小宫女不知在哪处偷懒，门口只一个宫女守着，苏不知上前将人打晕，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殿中无人，珠帘后有声响传出，是太后在佛堂念经。

        呵，念经！

        跪在蒲团上的贵人没有察觉屋中多了一个影子，仍旧闭目念诵，苏不知看着似是面目全非的妇人，印象中的姨母不是这样的，她从容，优雅，从不动怒，发髻上明珠轻摇，不是眼前灰白单调的简单束了一束。

        原来，岁月也不曾放过她。

        许是苏不知的心跳太过大声，终于打扰到了虔诚礼佛的妇人，曹太后睁开眼，念珠落地，她不知她看到的是真，还是自己在梦中。

        “小婉，是你吗？”她突然有点想哭，撑了几次都没把自己撑起来，索性仍旧坐在蒲团上，仰着头看着眼前仍旧青春明艳的女子，“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什么？”苏不知没有察觉到自己嗓子抖得厉害，她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却是她不愿意面对的。

        曹太后却是听出了她声音的异常，仔细打量了两眼才低呼出声，“你不是小婉。阿瑶，你是阿瑶？”太后扶着供桌起身，走上前欲抚摸苏不知脸颊，才伸手却发现对方后退了两步。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是你姨母，皇上，是你表哥呀！你这几年都在哪里，可有受苦？”

        “是啊，辜负了太后娘娘期盼，我没有死，我活得好好的进来见你，问你一句为什么，”苏不知看着这样的太后愈发觉得她惺惺作态，而她愈发觉得愤怒，为什么做了这些事还可以如此问心无愧，她向前走了两步，说出的话愈发咄咄逼人，“阿娘是您胞妹，为什么你能下得去手，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要害我们家，为什么？”

        犹如困兽始终找着出口，可是当终于到达出口时，却发现出口守着屠夫，就等她探出头来砍下一刀。

        殿外的宫女终于发现了异常，在帘外小心询问太后娘娘是否有不妥。

        “你们下去，门外守着便是！”太后吩咐道，遂即轻笑着看向苏不知，“哀家每日都在问自己，终于等到有人来问这个为什么。”

        苏不知眼神通红，这句“为什么”终于在十年后找到了该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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