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绝处逢生(六)
落云移开视线,手中罗带一扬直扑将官面门,将官早知这女子武功飘逸出招迅捷,没有贸然接招,而是移步往左避开。
却不知落云这飘带竟在半空转了弯,跟着将官往左移去,将官疾退之下身子后仰,长刀挥在罗带上,“铮”的一声,竟逼得将官又倒退一步,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他们这里动静始终避不了院外围着的兵士们。
解决掉眼前这个领头的,其他不足为惧。落云心中想着,正待催动罗带卷袭过去,却见将官突然滞了一滞,忽而不敢置信回头,却是怯懦的妇人什么时候将剪刀握在了手里,趁他慌乱后退扎进了后心。
落云抬头看了一眼手中沾了鲜血的妇人,回身罗带扫过一众兵士,兔起鹘落之间将众人击杀在地。
妇人跪在汉子身前,孩子睡着了,没了哭声,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恶心的触感,她胃里泛着酸,眼里滚着泪。
她知道一切结束了,今晚就算不死又能说明什么,这么些兴兵死在自己院中,不是罪人也变罪人了,只是不知孩儿——
“大姐。”妇人正兀自想着,突然听闻耳边呼喊,愣愣得转头看去,却是那个罗刹一样的女子又回了来。
妇人突然凄惨笑了一笑,忽而挣着双手掐向落云脖颈,“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还我柳哥,我识得你,青芜楼的荡妇,我杀了你,杀了你!”
落云掰开软绵无力的双手,跪在妇人身前说道:“是落云的错,不过大姐若是想孩子活下去,便跟我走吧,这一屋子的尸体瞒不了人,天亮出城,待到了安全之地,落云但凭大姐处置。”
“孩子”二字终于唤回了妇人一点神志,她猛然起身朝小木床里看去,孩子吮着手指头睡得正香,丝毫不为娘亲伤心所动,朦胧间似乎还咧嘴笑了笑,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妇人的心陡然软成了一滩水,她轻手轻脚抱起孩子拢在怀里,眼泪滴落滑过孩子面庞,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嘴巴一瘪便要哭,妇人忙哼着小调晃了晃,见孩子没被自己闹醒才松了一口气,“好,不过,我定是会杀了你,给我柳哥报仇!”
落云点头,起身将满屋尸体扔进院子井中,她此前便是藏身其中,若没有将官行那龌龊之事,想来落云此时已是离了此地,到底还是心太软,看不得欺男霸女这等恶心事。
落云朝妇人借了一套粗布衣裙,换下血迹斑斑轻纱薄衫,二人带着一个孩子匆匆出门朝城门口走去,只待城门一开,便如水滴入海,无迹可寻了。
而手持这张网的完颜宗斡,沿着金水河盯着兵士从水里捞人,死活不论。
身后南京路兵马都总管完颜洪跖骑在马上语重心长劝道:“王爷,都过去一个时辰了,一个时辰,什么样的高手能在河里闭气一个时辰啊,王爷,还是回府去吧!”
“是啊王爷,你看黑鹰都在头顶,没其他地方发现踪迹,金水河那么长,让下官在这里看着就行。”梁王府侍卫头领附和道。
完颜宗斡目不斜视,语气却是冰凉入骨,“孔洪跖,你不是以为得皇上赐姓,就真把自己当我完颜家的人了吧,不过是个兵马都总管,战事一起,你的上官可是本王,怎么,你真以为能统领一路大军?”
完颜洪跖心中一凜,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中都奏议前日才到自己这,皇上打算分这位王爷兵权,由自己统领南京路,是了,今日宴会上仆散和拖满都在,定是听他们说的。
完颜洪跖定了定神,不急,开口时声音带上了几分谄媚,“王爷误会下官了,下官是担心王爷身体,劝王爷回去休息呢,汴梁城不可没有王爷啊!”
“你是在咒本王?”完颜宗斡看着河中捞上来的一堆破烂,不知在想什么。
“下官不敢,”完颜洪跖低了低头,“下官去下游再盯着些!”说罢催马离开了此地。
完颜宗斡一声冷哼,“兵马都总管?一个虚名也值得吹嘘!不过就是我完颜家的一条狗。”
完颜宗斡叹了口气,不过也是,宗室子弟越发耽于安乐,斗鸡走狗,学了汉人贵族子弟的习气,不仅晚上,大白天的靡靡之音不断,哪还有草原上骑马射弓的豪情壮志。
奋勇无敌的草原斗士,如今却是沉迷声色犬马之间的废物。
大罕在旁虎视眈眈,真怕走了大宁的老路。
“王爷,天快亮了,回吧,两位大人还在府中等着呢!”侍卫头领劝道。
“传令照旧开城门,各处城门严查,若有可疑之人立即押下。”既然我无法就山,那便让山来就我吧!
本王就先不陪二位了!
通道里,百里璟和苏不知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待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头上是一张圆形铁网,网口落着几片叶子,光就是从这透进来。
确认头上再无别人,二人掀开铁网钻了出去,却原来在一个桥洞底下,不远处摊着几张破席子,原本落户在此的乞丐们想来被今夜的搜查惊到了别处。
苏不知小心瞧了瞧四周地形才算终于放了心,“是外城,再过一条街便是固子门,走吧,天快亮了。”
固子门位于汴梁外城西,出了城绕过金明池便可一路南行,走南京路穿过蔡州回襄阳。
“换身衣服,咱们出城!”百里璟嘿嘿笑着看向不远处一家铺子,门口招旗上孔方兄朝他招手微笑。
晨钟响起,上官没有因为昨晚的骚动而封城,沉重的城门照旧在晨曦中开启,等候出城的人松了一口气,却也在同往日不同的肃杀气氛中战战兢兢递上了过所查验。
城南安上门、城东朝阳门、城北通天门、城西固子门,回娘家奔丧的丑媳妇,骂骂咧咧的母女,东家娘子带着丫头。。。
固子城门门口,一瘸脚老汉拖着脚,身旁扎着花头巾佝偻着腰的婆娘推着个破板车,板车上堆着些锅碗瓢盆站在人堆里,待轮到他们,守备仔细瞧了二人两眼,翻看手中年代久远的过所问道:“都在汴梁城住了几十年了,怎么突然要走?”
“军,军爷,昨晚实在,太吓人了,”老汉似心有余悸,打了个寒噤,“小人儿子在隔壁镇子给人做厨子,年纪也大了,想娃儿了。”
“是,是啊,军爷,这把年纪有今天没明天的,还是想同儿孙过一处去。”
“你们宁人不是最讲究一个孝道,怎么儿子居然不在你们身边侍奉?”旁边一个守备皱了皱眉走上前问道。
“这,家,家丑,这——”老汉一下子似乎结巴了,看了眼身旁婆娘。
“他们二人可疑得很,拿下!”守备手一挥,身后几人便执枪就要拿人。
“军爷,”婆娘突然嚎丧一样跌在地上,“我也不活了哦,说出来不怕大家伙笑话,这死男人,偷看儿媳妇洗澡,小宝,哦,就是老婆子儿子,气得把老头子的腿打断了一只,第二日就走了哟,如今孙儿都会走路了,老婆子我一眼没见到哟,这天杀的破落户,我怎么眼瞎嫁给这死男人!”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想见见我家孙儿,军爷啊,可怜可怜老婆子吧!”
身后行人瞬间面露鄙夷,对着老汉指指点点,不知谁说了句,“我知道他们家事,那个老头子就是个色胚。”又有人跟了一句,“那就是报应了。”
“可大婶着实可怜,这关她什么事?”
“大婶对儿媳妇还挺好的,也不立规矩也不磋磨人家,就想着娶回来能抱个孙子。”
“我记得,那小媳妇挺标致,难怪这老色鬼惦记。”
“我说怎么没见过了。”
“原来是走了!”
“走走走,晦气。”守备挥了挥手,婆娘用沾着鼻涕的糙手取回过所,谢了又谢,这才推着板车骂骂咧咧出了城门,后头跟着低眉耷眼没脸见人的老汉。
守备在城门口继续盘查,没有察觉那些七嘴八舌的乡邻说完这些话,就消失在了早晨冒着朝食香气腾腾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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