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时令已至小满，金陵城的早晚却依然透着凉意。晚上七点，下班高峰仍未过去，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章翊站在一处梧桐树下，失了魂。她穿着一身藏青色棉布长裙，立于车水马龙里，显得单薄又孤立。

        良久，一片碧绿的梧桐树叶迎风飘落至她发间，这才使她有了一丝来自于自己身体之外的触感，醒了神。章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失魂落魄地坐进了后座。

        “姑娘，你去哪儿啊？”出租车司机有些莫名地询问道：“上车一分钟有了，都没报目的地，你这可是资源浪费啊！”

        “不好意思了，师傅，去奥体。”章翊轻声回应。

        “奥体今天没有演出啊！我刚从那路过的。”此时的司机师傅体现着金陵城广大出租车从业者爱岗、敬业的本质，甭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天南地北，一通乱侃后，本次行程都会愉快地结束，充分体现了陌生人之间的人文关怀。

        “我回家。”章翊淡淡道。

        “哦，住奥体啊，那边房价可不便宜吧？”出租车司机将话痨的本质发挥到了极致，道：“看你心情不好的样子啊？上车也没主动报个目的地。姑娘啊，听大哥一句劝，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等这一遭过去了，你再回头看看，你就知道了，自己心情好，才是正事。”

        “嗯。”章翊一边礼貌性地作出回答，一边心想：42岁了，哪还是什么姑娘呢？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过不去的事。

        一路上，出租车师傅各种时事热点、民生医疗地自说自话，章翊知道，他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心里感受到一些来自于陌生人的关怀。下车扫码付款时，章翊默默地在计价器显示出来的十位数后面，加了个0，无他意，只想表示感谢。

        出租车在一片庭院区域停下，章翊按下密码锁，打开院门，习惯性地朝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望上一眼，再按下内门的密码锁，推开了家门。她换了鞋，没有开灯，摸着黑，走上了二楼的卧室，窝在了沙发里，拎起一只靠枕，抱进怀里。黑暗中，她目视着正前方的床头柜，她知道，那里放着一个淡紫色木制边的像框。像框上木制边的淡紫色有部分脱色和细小的裂缝，与家里整体的装修风格和配色格格不入，显得陈旧又诡异。章翊盯着那里出神了很久很久……

        像框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人黑发蓬松，前发齐半额，眉目温和，清秀俊朗；穿着白衬衣、黑色休闲裤和黑色休闲皮鞋；左腿搭着右腿坐在一把木质硬椅上，左手拿着一本《百年孤独》，微搭着左腿，右手覆在左手手腕上；手指细长，身量纤瘦，对着像框外的人微笑，显得干净又美好。

        那是27岁的许常。照片的拍摄时间是二十一年前的春天。

        章翊遇见许常那年，她21岁。

        那年春节过后，章翊经同学介绍，去了一家做办公家具的公司实习。其实专业不对口，她学的计算机，奈何大□□的计算机专业，就业难，实习更难。但因关系户原因，她进入公司以后，被分到了销售助理的岗位，工作内容简单、清闲，每天协助销售经理做做数据文档，跑跑现场即可。

        那个年代，互联网还没有全面普及。工作系统，基本以局域网为主。网络推广，也才刚刚开始兴起。那家公司的老板万总是个精明的商人，对市场信息敏感，嗅到了互联网可能带来的商机，于是有了一次专项会议。会议主题，是建立公司的企业网站。

        “章翊是学计算机的吧？”万总在会议上发问，道：“建立企业网站的工作，就全权交给你操作，所需费用直接到财务请款即可，定稿和材料方面直接和你的直属经理岑欣对接，要快，最好一个月内完成。”

        “……？？？好的。”章翊一头雾水的接收工作指令。毕竟这对于她一个刚进入实习阶段的职场菜鸟来说，是个挑战，这山芋，也不知道烫不烫手，前无古人，完全无迹可寻呀！

        接下来的一周，章翊忙得焦头烂额。先是咨询了一些同系的同学、学长，了解建立企业网站的流程；接着又联系了几家大型知名网络公司的销售人员，来公司面谈网站的构建和制作费用；再做针对那几家网络公司给出的报价，写分析报告。一周下来，网站的模型和模块，丁点影子都没有。

        那天中午午饭过后，章翊正对着电脑发呆，幻想网站的配色和模块，就听见对面工作位传来说话声：“想什么呢？中午吃了多少苦瓜？板着个脸做啥子嘛？”章翊抬起头，朝对面看去，说话的是蓉城办事处的欧经理。

        “欧经理啊，你怎么回来了？”章翊惊讶。

        “我不能回来？”欧经理反问。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章翊为自己的措词感到悲怆，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上周才飞去蓉城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听说销售部有会议呀？”

        “燕京下周有大型展销会，大半个办公家具行业都会来参展，我是回来操作参展的。”欧经理解释：“到时候忙不过来，你可能也要去帮忙的。”

        “原来如此。”章翊郁闷道：“虽然我很想见识一下作为参展方的展销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恐怕，我没时间去。”

        “忙啥？”欧经理好脾气的问。

        “上周开会，万总让我全权操作建立公司企业网站的事，我还没有确定方案和确定找哪家网络公司制作，正发愁呢！”章翊头疼地扶额。

        “建立企业网站这种小事，至于愁成这副样子？”欧经理嫌弃。

        “哪里小了？那可是门户！企业的形象！网络的形象！对外的窗口！”章翊愤愤然。

        “还没有确定方案和制作公司是吧？”欧经理问。

        章翊：“嗯。”

        欧经理突然站了起来，绕过工作位的屏风，走到章翊面前，翻出手机，就听见手机按键音的“嘀嘀”声，捣鼓了一小会，然后他把手机递给章翊，说：“你记下这个号码，做网站的事，你直接找他，要求随便提，直到你满意为止，千万不要客气。”

        “……啊……这……？这事就解决啦？这谁啊？”章翊惊讶。

        “我同学，名字叫许常。”欧经理突兀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带着坏笑道：“我帮你解决了难题，你下周才能有空去展销会场帮忙馓。”

        最后这句话，他是用家乡话说的，但章翊听懂了，并且还觉得川渝话听起来，软软柔柔的，十分好听。原来他是在这儿等着我呢!章翊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不过一想，建立企业网站的事总算是半解决状态了，心情大好，大大方方地回了句：“有恩必报。”

        欧经理本名欧远，是公司蓉城办事处的负责人。章翊入职公司实习仅仅一个多月，其实和欧远并不算熟悉，从职场角度上看，隔着一大截职位上的差距和工作年限上的差距，本应是见面毕恭毕敬低头、微笑、尊称的职场关系。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磁场相合吧！

        欧远就像一个媒介，介入了许常和章翊各自独立运转的轨迹，并且改变了他们俩的一生。

        很多年以后，欧远和章翊在某个机场的候机厅偶遇，对章翊说：“我其实非常后悔当初让你和许常认识。害了你一生啊！”章翊郑重地回答他：“我知道。但我还是非常感谢你。”

        下午两点章翊拿出手机，翻出从欧远手机通讯录里抄下来的电话号码，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

        章翊：【您好，许先生，我是欧经理的同事，想和您聊聊做企业网站的事，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

        许常：【你也好！已经接到了欧远的指示，你稍等一下，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章翊：【好，您先忙。】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章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起手机，屏幕显示陌生号码，号码归属地：羊城。

        章翊：“您好！”

        许常：“你好，我是许常。很高兴认识你。”

        章翊听见对方的声音，一种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她停顿了一下：“我叫章翊，建立公司企业网站的工作是我负责，欧经理应该已经和您说过了吧？”

        许常：“对，他简单说了一嘴。你或者你们公司的具体要求有哪些？”

        章翊：“嗯，那个，企业网站常用的基本模块都要有，另外，基本模块下每个子模块至少要延伸到三个界面，特别是产品中心这个模块，内容有点多。”

        许常：“像网站背景色和字体、字号这些细节方面，有没有什么要求？”

        章翊：“这个……这个嘛，我还没有想好。”

        许常：“这样吧，你有□□号吗？号码发给我。电话里说不清楚。一会儿先发几个我做过的案例链接给你看看，你比较斟酌一下，再沟通，行么？”

        章翊：“有。好。”

        挂了电话，章翊发了会小呆。心里想：这人的声音……好听的很呐！清朗中带着温和，语速不紧不慢，吐字清晰，无口音。据说声音好听的人，一般长相都一般，也不知道这人长啥样。她略微好奇了一小会儿，然后低下头暗自自嘲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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