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成势
女子幽然叹息，眸子黯然。
自家男人在别人看来自是风光无限，虽领授骠骑大将军这从一品的虚职，但无论朝廷还是天下，谁不知道这位大将军已是赏无可赏，若非宋国建国以来，有祖制明令“非赵氏者不能称王”的话，谁都觉得他会是本朝第一个异性王。
但这风光无两的背后却是格外地心酸。
东南边境战患欲起，或许只在朝夕之间。
想着想着，她竟是有些失神了。
“怎么了？”
女子抬头看去，男人笑着走了过来，也不坐那身边精细侍女拿来的松软蒲团，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台阶。
“睡下了？”
女子答非所问。
“嗯，这小兔崽子是越来越能折腾了，再过几年可能都收拾不住了。”
男子回想起刚才与孩童玩闹，他不由摇了摇头，还是打仗好，带孩子可比打仗累多了。
“此刻进京，是那赵家皇帝的旨意吧？”
两人身后的一众侍女尽皆欠身告退，接下来的话，他们是毫无顾忌，想说便说，但她们却是半点都不能，也不敢听。
“嗯，领了道圣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女子却是充耳不闻，右手平摊伸出，意思显而易见。
“被我扔水沟了。”
他并未压低声音，自然是落到了走的稍缓的两名侍女耳中，两人皆是打了个激灵，推了推身前的同伴，示意她们走快一点，与此同时，头埋的更深了。
“调我去西北边境。”
看着女子显然并不准备善罢甘休的眼神，男子无奈，只能如实相告。
“你去西北？那姜振呢？来东南？”
男子捎捎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种问题，委实是答不上来。
“当年先帝尚在时，太子早夭，之后晋王谋逆，还是你与姜振拼死力保赵煜登基，你授封骠骑大将军不久，他便领了辅国大将军之职。”
“是啊，当时还是袍泽兄弟，想着建功立业，闯出点名堂，现在倒好，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天各一方。”
男子拍了拍台阶，怅然道。
当年武将中，还不是骠骑大将军的男子与亦不是辅国大将军的姜振，可以说是整个宋国军队的将才天骄。
“若赵家皇帝真要动姜振的话，这局势恐怕要变天了。”
女子撑着下巴，轻飘飘地说出这句旁人听后会色变的话。
男子点了点头。
世人皆知他与姜振并称大宋天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身旁的这个女子，单论主阵兵营运筹帷幄来说，她并不比两人逊色多少。
“你准备怎么办？”
女子望向后者，男子抬头看天，仿若出神。
“三十岁前的任义旭，所求甚多，求功成名就，求无往不利，也求马踏天下。”
男子没有回答女子所问，反倒是喃喃自语，回顾着三十年前那名意气风发的少年所走之路。
“若是当年那性子，碰到这种事，别的不说，只问姜振那老小子一句，敢不敢和我共分天下。”
他笑了笑，走进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在她身侧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但现在我所求的，是你和儿子平安就行。”
“你若是当年那性子，我也不会问你准备怎么办。”
女子摸了摸男子的脸庞，“当年任性了。”
男子摇了摇头，柔声道，“当年确实生气了很久，但现在看来，你是对的。”
“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任义旭可以孤身去西北，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有些事情，就算我不做，总有人会做。
你赵煜想要个安稳天下，小心事情偏偏不如意。
—————
正德殿内，已然换上一身黑金龙袍的赵煜坐在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之上，诺大的殿内，除了他与殿下一人，再无其他。
先前，那份由殿下之人所呈报的奏章，此刻正摆在案台上，其中所述，与自己所想的，并无二致。
虽然早已想过会是这个结果，但真的如他所料之后，他仍旧有些失神。
这么些年了，他这个皇帝，当的可谓是小心翼翼，真真正正安稳的日子，没享受过几天。
早些年前，晋王谋逆，他趁势而起，登上了这个位置，乱局刚结束，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尚不至两年，南方边境却是不太平了起来，且侵略之势格外猛烈，甚至踏入了边境之内。
若非如此，他不会让任义旭离京。
以安置功臣家眷名义软禁至京郊别院，可能是赵煜所做出的最大胆，也无疑是最得意的一件事情。
“去吧。”
他挥了挥手，殿下那人也不应声，只是单膝跪地，复而起身离去。
赵煜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伸手摸了摸龙椅两侧，继而十指交叉叠在腹间，眼帘低垂。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当今天子方才起身，走出了正德殿。
久坐殿内不自知，此刻走出殿门，才发现天空正下着小雨，再加上这穿堂冷风，真可谓是沁入骨子中的寒。
在其身侧，銮驾已然备好，但他偏偏视而不见，双手插袖，就这么一步步地踩着正德殿的台阶走了下去，任由雨水滴落在身上，一言不发。
“陛下，保重龙体啊，这要是受了寒……”
赵煜摇了摇头，突然问道，“这应该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吧？”
身旁已然跟随了两代君王的老太监稍加思索，而后点了点头。
“下点雨好。”
“下大点更好。”
他补充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心情格外地舒畅。
这种僵局，终于要被打破了。
这些年来，为了平衡边境态势，不可谓用心良苦。
在授职任义旭骠骑大将军之位，令他驻守东南防线之后，他便接着封了姜振辅国大将军之位，即是为了边境平稳，也抱着想让二者互成对峙之势。
任义旭与姜振不合的传闻，由来已久。
“陛下，咱们这是去？”
“京郊别院，今日便要离京，我得送送这位大将军。”
老太监低头称是，神情微微有些讶异。
虽说那位骠骑大将军每次离京，赵煜都会亲自去送别，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赵煜的本意是出于忌惮而为之。
然而这一次，一直以擅察神色著称的老太监，却是感觉赵煜与以往相比，不大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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