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昔年(完)
[一]
微风拂过，春日初春的午后，阳光似乎不那么刺眼。
风过草坪，一片轻响。
一袭锦衣的青年躺在草坪上，静静地享受着这闲暇的时光。
柳树的新芽风中摇曳，似乎和他一样开心。
“河神大人？又在这里休息啦？”河堤边上，一个农民扛着锄头，他对于这个青年似乎无比崇敬，眼中含着热情。
“嗯，闲着挺好的。”青年没有起身，只是随口回了一句，河边的空气很湿润，躺在这里很舒心。
“那小民就不打扰大人了。”老伯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随后迈着步子走向自家的土地。
安静下来了，风也是，止住了。
青年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时刻的舒爽。
他是神吗？是，也不是？他守着这条河很多年了，护佑着这条河边的住民，令此方天地风调雨顺。
对这些人来说，他就是神吧，即便他知道，自己只是最弱小的存在罢了。
乡间的小道上，青山绿水间，仿佛被一层朦胧的雾气遮掩了全貌。
田野间呈一片翠绿，一抹淡红色突兀的从远方前来。
红衣飘飘的少女迈出轻快的步调，走在这黑土地上，沿着河堤，寻找着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陈熙年！”少女最终停在了少年的身后。
“嗯？”他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称呼他了。
陈熙年坐起身，拍了拍衣服，看向眼前的少女，明眸皓月，那双灵动的眼睛很漂亮。
“哪位？”陈熙年印象里没过这种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子。
“哈？我你都认不出来了，过分了啊！”少女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腕上那条系着青玉的红线很是显眼。
“嗯……”陈熙年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想起来。
“混蛋啊，我是柳如夏啊，这个名字还是你取的，说什么在夏天时的柳树下捡到我的……”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受了委屈。
陈熙年挑了挑眉毛，“哦，我记得你小时候圆滚滚的，没这么好看。”
说完就被瞪了，嗯，他这个小神，人情世故接触的少，不大会说话嘛。
那一天，被人接走，离开这里八年的小娃娃又回来了。
算是给陈熙年的生活添加了一点点趣味，但也只是一点点。
小娃娃学了很了不得的东西，但终究还是个凡人，达不到羽化登仙的水准，也配不了多久。
陈熙年没想那么多，毕竟百年后她也不过也是一摊黄土。
六月份了，此时，正是农耕的关键时期，陈熙年要沿着这条流入东海的长河，去看看民生如何。
顺便，陪着向东而行的鱼群。
这是他没年都要走的路，只是今年，似乎不太一样了，一个人的路上多了个妙龄少女。
当然，有了同伴，陈熙年的路程也稍稍作了变化，一路上，尽量在村子里斜脚，不像往日，风雨中前行也无所谓。
“陈熙年，你究竟是什么啊？听师父说，你不可能是神仙。”柳如夏整天都很欢脱，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
“我？不过是个跃不过龙门的小鱼罢了。”陈熙年对于自己的身份毫不避讳。
柳如夏沿着河岸，不以为然:“咦～小鱼能像你这样过的潇洒吗？它们也很辛苦的诶！”
陈熙年面无表情：“实话实说，不信算了，我养了你十年，算你长辈，和长辈怎么说话的呢！”
“欸，还不是因为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大！怪我咯，年纪轻轻的河神大人——”柳如夏拖着长音，很有些不服气。
陈熙年无奈笑笑，真是有趣的人类幼崽。
[二]
路途遥远，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两人都在不停地赶路，大家都知道陈熙年的身份，对他恭恭敬敬的，令他有些不适。
不过少女依然活力满满，一般人长路奔行这么久，不应该有这么好的精神。
她说她是天仙下凡，了不得，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陈熙年对此并不介意:没事，你慢慢讲，当年我带着你们的时候，八个小孩子，就你最不安分，老是尿我身上。
柳如夏闻言也只能红着脸无法反驳，只能弱弱的回答:“那当初那么多小伙伴，不就只有我这个老幺回来找你了？”
陈熙年总是笑笑，不说话……这个年头，离了他的那些孩子们，有多少还活着呢？在这个世道苦苦挣扎。
丫头，你有你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回来找我这个冒牌的河神做甚？
孤独的生活待久了，身边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话这么多的少女，总还是有些不适应。
不过，陈熙年还是觉得不错，算是难得的体验吧，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接近他这个“神”的。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这个少女也不过是一个过客，陪他走一小段路罢了。
[三]
在近海的大城市歇脚的时候，总算是有了舒适的住处，这里的人，只听过他的名声，也不会一看到他就磕头，倒是放松了不少。
他从未在这些地方停留许久，只是这次，有个女孩拉着他去看了花灯。
很美，这些寿命短暂的生物，具有其他妖怪都没有的创造力，具有那些神魔都没有的想象力。
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性。
对此，陈熙年深以为然。
那天，少女拉着他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上了最好的包间，吃最丰盛的菜，喝最烈的酒。
她真有钱啊！陈熙年感慨道，被大人家看重就是不一样，不像他啊，一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哈哈，这位公子啊，有这么个喜欢你的小姐，你是命数好啊！”结单时，展柜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揶揄，笑的很大声，看来对于陈熙年和柳如夏的关系误会了很不少。
也是，换谁都容易误会吧。
“陈熙年，你听，他说的好有道理啊。”柳如夏也是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地跟着陈熙年。
陈熙年白了她一眼，完全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没大没小，注意你的措辞。”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责罚的意思，毕竟他也确实不在乎这些，也不把这些礼数当回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只是个青年人。
装装样子而已啦。
柳如夏消停了一会儿，只是过了很久，看着城中少见灯火通明，孔明灯盏盏飞向远方时，她才开口说了些什么，那时柳如夏站在灯火星空下，灵动的双眸看着美极了。
大致内容，陈熙年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句话。
“以后，每年，我都陪着你看这里的灯火，好不好？”
他当时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嗯，想来是没有拒绝得了，那少女的瞳孔很清澈，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陈熙年觉得他应该是没有拒绝得。
他不是真神，更非无情。
[四]
托陈熙年的福，这一条长河流过的地方，依然是风调雨顺，又是丰年啊。
少女回去了，去了陈熙年不知道的地方，去享受荣华富贵了。
一个人的生活，反而有些不适应。
陈熙年觉得自己的心有点不静了，不过还好，这是好事，石头才是永远静着的，他可不想永远当石头。
不过嘛，孤独突然有点难熬了啊。
又是一年春，那个少女，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
依旧是那般灵动，那般的活泼。
陈熙年觉得自己当初是捡了块宝，做了个很英明的决定。
“陈熙年，陈熙年！见到我开不开心！”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陈熙年只是笑着点点头，柳如夏就一蹦一跳地跑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拥抱，兴许是太用力了。
倒在草地上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看来这个丫头比他高兴多了。
……
接下来的几年，每一年，柳如夏都会来找他。
每一次，他们都在那酒楼的最高层看着城中的灯火驱逐黑夜，映出白昼。
那是很美的景象，而陪在他身边的人儿更美。
“陈熙年，我好喜欢你啊。”那天，柳如夏似是醉了，以往，只有他一个人喝酒。
“嗯，为什么？”陈熙年只是淡淡地问了个原因，他不会醉。
柳如夏趴在桌子上，神志不清:“切，还需要原因吗？你可是英雄一样的人物啊，万人景仰，刚刚好，还支起我的童年……”
“有那么好？我只是随着心来做事而已。”陈熙年笑了笑，抬头看着月亮。
明月时时有，只是今天格外的明亮。
柳如夏的脸红的不成样子，“反正，反正就是那样嘛，就是……就是因为这个嘛……”
陈熙年摇了摇头，“等我跃过龙门。”
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等他跨过龙门，才能成为真正的河神，才能……
后来的年，他没有停留在往常那个种满莲花的湖边小镇，去了很远的地方。
同样是那一年，柳如夏也没有回这座小镇。
是的，陈熙年只是一条小鱼儿，但他拥有的太多了，他可是受持万遍的存在啊。
一介凡人，怎么能靠的太近呢？一条小鱼，又怎么担得起万人景仰呢？
……
陈熙年回来了，归来时，他的额角上长着两只白色龙角。
他成功了，这一次，他主动去寻找那个女孩儿，那个陪伴他的女孩儿。
但是没有找到。
她说过的住所早已变了，盖上了一座酒楼。
陈熙年害怕了，这是他开灵以来第一次。
追随着所剩不多的线索一路寻找，最后只打听到了一个新的传说。
旧的河神功德无量，已经被调到了更繁华的地方，灼灵的妖人在此作恶，而那个陪伴他的少女，却是成了新的英雄。
她的尸身就沉在这大河之下，她被当成了新的河神。
现在，受此方万民景仰的，是她了。
那段时间，陈熙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是四处流浪，失了魂一样。
一年之别，便是永别。
陈熙年知道是因为她靠的太近了，才会引来那些家伙，他有错啊。
仍是同一座酒楼，陈熙年第一次醉了，他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结单时，掌柜的依然笑着和他打招呼。
“那个一直陪着你的小姐呢？她今天有事没来吗？我一直都觉得你们郎才女貌啊。”
很刺耳。
陈熙年只是垂着头，掌柜的，你们不知道啊，你说的那个女孩，就是被你们敬仰的，新的河神啊！
不会再来了，她现在正躺在那条长河的某个地方，鱼虾为伴。
此后的时间里，陈熙年再没有在人前现过身了，他希望，她能被更多的人记住。
而陈熙年自己，不过是条小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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