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孤身
纳采问名纳吉之后还有三道程序,在之前,张氏已经帮朱友贞在城内买下了一套房子,说来也巧,他的房子就在朱友珪以前房子的隔壁。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请期和亲迎。
纳征又称“过大礼”,即男方向女方正式下聘礼。唐朝纳征之物有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等,各有不同的寓意。
请期便是请算命先生择成亲之日,成婚最讲究日子,非黄道吉日不可行嫁娶。
在朱温和蔼的目光中,算命先生拍着大腿大呼两日后便是百年难遇的大吉之日,错过必受天疚云云……
翌日,红日出海,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
东平王府门大开,四队身材魁梧的士兵手执各种结婚仪仗,后面又是四队身穿绛色袍服的宦官。
没多久,四队人马分成两批,其中一对人马之中。
东平王的儿子大婚,自然不是什么小事,跟随着朱友珪的将领是王师重,跟随着朱友贞的是葛从周。
朱友珪坐在马车之中,心情却不像朝阳那般好,他根本想不明白张氏到底要弄什么,但也没有表露出来,笑眯眯的,很是喜悦的模样。
迎亲队伍开进张府,拜见了不知从哪里蹦出的七大姑八大姨,对此,朱友珪找了个辈分最大的,递上迎亲书。
成亲需要聘书,礼书和迎亲书,再加上婚礼的纳采问名等六道程序,《议礼》上称为“三书六礼”。
程序全部走完,朱友珪走入张家内院,站在内院张贞娘的闺房门口,看着前方拦路的丫鬟,缓缓念道:
不知今夕是何夕,
催促阳台近镜台。
谁道芙蓉水中种?
青铜镜里一枝开。
听完后,这些丫鬟才一一让开。催妆。
催妆之俗,起于北朝,盛行于唐朝,是迎亲队伍至新娘家,新郎高声朗读催妆诗,催促新娘尽快打扮停当,出来乘车去新郎家完婚。
催妆以诗,大多是即事而作,女婿、宾客皆可借机一献文采。
半响,健壮的喜娘背着蒙了盖头一身钿钗礼衣的张贞娘缓缓从闺房内走出。
这也是古代婚礼的风俗,新娘出嫁,双脚未踏进夫家以前绝不能沾地,否则视为不吉。
朱友珪全程面带微笑,蒙着盖头看不清张贞娘的脸,但大红的喜服衬托出她娇好苗条的身材,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喜娘背着张贞娘上了花轿,朱友珪在众人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看热闹的百姓炙热的眼光中,吹吹打打往回走。
对于这些视线,朱友珪倒是泰然处之,但花轿之中的张贞娘却有些紧张。
八人抬的花轿慢悠悠地朝宣武门缓缓行来,为首的王师重娴熟地朝空地上甩着净鞭,后面一众浩浩荡荡的仪仗,垂着珠帘的花轿内隐约可见张贞娘端庄地坐在中间。
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长得确实漂亮,鹅蛋脸,樱桃嘴,杏眼柳眉,十分符合自己审美观的典型相貌。显然张氏是仔细研究过自己的审美观念的。
此时花轿内的张贞娘坐得宛如一块雕像,精致的小脸紧紧绷着,凤目流露几分青涩的紧张和对未知欣喜。
朱友珪缓缓回头,眼睛有了几分冰冷,今日大婚对他来说,只不过多了一位名义上的妻子,因为他还没有反抗的余地,如此而已。
想了想,朱友珪来到王师重身旁,小声道:“老将军,可以吩咐迎亲队伍速度快一点吗?”
队伍里前庄严肃穆的王师重微微一愣,随即浮现出男人都懂的笑容:“二殿下,老夫也经历过这些,都到这个地步了,没必要这么急。”
“老将军,你实在想多了。只是我看新娘太紧张了。”
看着老将军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朱友珪温和一笑,眼眸之中的确没有其他杂质。
“……是老夫想多了,可以看出来,你小子将来一定跟你父亲一样,是个爱妻子的好丈夫。”
“……”
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于是迎亲队伍忽然加快了速度,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后果,那就是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班子也不得不跟上队伍,并且加快曲调节奏。
可想而知,好好一出“百鸟朝凤”吹得跟国际歌似的,雄壮激昂、壮怀激烈、鼓舞人心……
进入东平王府,新娘跨火盆,进内厅,二人依足了礼仪,两人规规矩矩站在厅内,等待着朱友贞等人的到来。
等待过程中,朱友珪可以感受到张贞娘的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冷,脉搏加速、汗珠不断,无一不透露着她内心的紧张。
对此,朱友珪微微一笑,紧握着她的手,给予温暖,示意还有自己在她旁边,不用紧张。
说来,也神奇,被朱友珪这么一安慰,张贞娘的心跳逐渐平稳,身形不再颤抖,手掌逐渐恢复温度。
半响,一位新郎新娘进入内府,只不过与朱友珪不同的是,他们明显是新娘安慰新郎,不要紧张……
他们的到来,也预示着整个婚礼正式开始。
两对夫妻同时拜堂成亲,也算是洛阳城一大奇事。
由于张贞娘父母双逝,她也并没有什么亲戚,只能从那堆七大姑八大姨中随便选了一个,作为长辈,只不过在拜高堂时夫妻二人朝她恭谨跪拜,她看起来不是很心安就是了。
与张贞娘不同的是,葛家的来的人很多,特别是军队之中的将领,上到正三品左右监门卫中郎将,下到七品的武骑尉,这些将领多多少少与葛从周有一些交情。
也许这也可以说明,为何史书记载中,朱友珪弑父后,花费大量财富收买武将,但仍然没有哪个武将肯站在朱友珪这一边,而是站在朱友贞那边了。
放开史书不谈,朱友珪和善的目光在朱友贞的身上停留片刻。不知不觉中,这个四弟竟对自己有一定威胁了。
拜堂之后,两位新娘各自被送入洞房,两个新郎官自然被一群两眼放光的将军簇拥着出了内厅,开始嘻嘻哈哈开始给他们敬酒。
毕竟军队之中,军规严禁喝酒,违者杀无赦,无战事之时,还好,可现在是处于战事时期,朱温到时候可是真会杀人的,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更何况,古往今来,但凡婚礼,这一关最不容易过,宾客们出于祝福也好,出于羡慕嫉妒恨的扭曲心态也好,总之绝不会让新郎清醒的进洞房,新娘越美丽,新郎醉得越深沉,这是普遍的规律。
对此,两位新郎都是来者不拒,朱友贞是很明显的借酒消愁,而朱友珪却是为了找一个借口。
参加婚宴的大多数是武人,脾气直爽性格豪迈,最可怕的是,酒量大如牛。
朱友贞这样的文弱书生,平日里最多三两的量,所以很快就醉的一塌糊涂,更是在朱友珪面前,丑态百出。
一开始,将酒杯一甩,气势磅礴的冲上前,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摆出来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气势,然而刚冲到半路却直接醉了。
准确来说是被打昏了……
要知道今天朱温可在场,如果真让他这么做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等朱友贞被两名侍女架回洞房时,朱友珪留了下来继续喝,毕竟朱友贞喝醉了,这些武人可还没醉。
来往穿梭于宾客酒席之间,七进七出杀了好几个回合,宾客们终于尽兴而去,朱友珪也是一副喝得摇摇欲坠。
看到没有人之后,悄无声息离开了外厅,坐在屋檐之上,静静地注视着今晚的夜色。
说实话,古代的酒还真没什么劲道,想要灌醉他,还是有点难度的。
之前酿酒一部分是为了让韦老头安心的去,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训练自己在这一方面的本事。
而自己那时候酿的酒,他并没有打算贩卖,因为他还没有那份实力,可以掌握这个赚钱利器。
张贞娘一身钿钗礼衣端坐在喜房里等了良久,刚开始她一直在担心朱友珪掀开她的盖头时,会露出厌恶之情。
然而现在,别说见到朱友珪了,甚至连门外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身存在于这个冰冷的世界之中。
下一刻,脚步变得嘈杂起来,正当她心中泛起喜悦之情时。门外的话语彻底打碎了她心中的所有希望。
门外来的不是新郎朱友珪,而是朱友珪的表弟表妹,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女叽叽喳喳地涌进房内。
嘈杂的声音让张贞娘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疼楚。
“嘿嘿,婶婶竟然还没有掀盖头呢。”一位少年起哄道。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少**阳怪气地回了一句:“那当然,我可是亲眼看着二哥独自离开了,所以今晚说不定二哥都不会踏入这新房一步呢?”
“哦!那咱们姑且就在这儿等着?瞧瞧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少年接了少女的话,如此提议道。这么一个馊主意,居然也有人连连附和。
张贞娘默默不语,她实在不明白朱友珪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难道真的是嫌弃自己吗?
可是之前,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并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厌恶的色彩,只有少许的惊异,对于别人的目光,她从小就分别的很清楚。
从小父母去世,让她知道很多道理,只有对别人有价值,才不会被抛弃,哪怕是家里的哪些下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不是自己每个月有一定的钱财,恐怕哪些吓人早就离开了。
可是如今,在这一刹那,她迷惘了。之前认为,自己已经对朱友珪了解得透彻,可当她听到这些话时,心里还是痛了。
而在这时,刚才还调笑打闹的人忽然之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顿时都没了声音。
这些孩子也不知为何,看向眼前新娘的目光中忽然之间多了一丝恐惧,虽然眼前这位新娘一直沉默,也没动作,可是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害怕。
在张贞娘身旁,站着一位侍女,内力涌动,冷眼瞧着这帮懵懂的孩子,杀意涌动。
下一刻,摆在一边的青瓷瓶裂开来,吓得众人乱做一团。
有胆小的拉了拉带头少年的衣袖道:“哥哥,不如咱们......咱们还是走吧?待了这么久,怪没意思的......”
少年咽了一口口水,将袖子一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姑娘一眼:“这才待多久?不是说好了要等二哥进来闹洞房的吗?”
话音刚落,与那青瓷瓶成对的另外一只瓶子也碎了。
这一声响让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坏了,大家尖叫着落荒而逃,仅留下少年一个人在新房里,望着那些人匆忙逃离的背影直跺脚。
“哼!一群废物!”少年咬牙切齿地嘟囔着,又回头看向坐在那儿没有动静的张贞娘:“都是因为你,害我没有礼物拿了!扫把星,呸!”
说着,他便也急忙跑出去了。少年前脚刚走,少女来到张贞娘身旁,恭敬道,“小姐,还要继续等吗?”
“将那些花瓶打扫了吧!”
“诺!”
待到侍女退出洞房之后,张贞娘轻吁了一口气,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那天与姨母的对话。
“你果真愿意嫁给朱友珪?”
“我愿意。”
“唉!姨母其实更希望你嫁给友贞,友贞这些年来,虽然是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但他……”
“姨母,你不用说了,贞娘心意已决!”
“既然这样,那姨母也没有办法了,友珪这个孩子心机很重,你想要走进他的内心却很难……”
“贞娘知道了。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迟早有一天会金石为开的。”
“既然如此,那姨母也就不多劝了。这些天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今日来帮你解决婚事,也算是完了我心中的遗憾了。
姨母这些年来,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姨母?!”
“让我说完,这里有一些钱财,够你们花一辈子了。如果到时候朱友珪对你,没有尽到那份情,你就马上离开张府吧!
否则后面指不定朱友珪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给卖了。如今处于乱世之中,姨母不能再保护你了,希望你自己多多保重。”
“贞娘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罢了。阿四跟在我旁边已经有十四年了,以后我就把她的给你了。也算是给你的最后一道保障!”
婚房中,张贞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红色衣裳,她喃喃自语道。仿佛,是在跟一个人对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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