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扇·其八
出了清欢宫，才没走几步路，洛袖忽然见到一个白影在附近徘徊犹豫，踟蹰不决。
是陆钰。
她原本想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自顾自地离开，但下一瞬间陆钰同样发现了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洛袖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陆钰遥遥地见着她，望着她，不如何说话，周身却莫名流露出些许的渴望与忧伤。
洛袖想走，却走不动路了。
她在原地呆立片刻，下定决心朝陆钰走去。朝他欠身行了个礼，便问：“殿下怎么在这里？”
见陆钰不答，她又问道：“殿下是想来看赵小姐吗？”
“不是。”陆钰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这样的语气倒更显得他像是在隐藏些什么，洛袖若有所思，微微垂下眼帘。
陆钰似乎也被自己的反应惊了惊。他沉默片刻，又道：“她救了我，于情于理，当致谢意才是。”
洛袖道：“是这个道理。殿下怎么不进去？赵小姐一直等着您。”
陆钰垂眸不语。
“你会不快么？”他忽然开口，眼眸中亮着两簇明亮的星火，直勾勾地望着洛袖，“赵娴喜欢我，我向她致谢、与她来往，你会不快么？”
“殿下……”
陆钰紧紧逼问：“甚至，如若我点了别的女子做太子妃，你会不会为此而伤心？”
洛袖震惊地望着他。
她全然没想到陆钰会直接拿这些话问她，这些内容更是她平日里刻意回避、想也不去想的。她心烦意乱，只欲逃避。
陆钰不依不饶：“你若对我尚有半分在意，就不可能不为此难过伤心。”
洛袖别过头去，眼神飘忽：“你别说了……”
“阿袖，”陆钰如两年前一般亲昵地唤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膀：“你还是在意的。”
“……殿下！”洛袖想要挣脱开来，“事到如今，我注定只能做你的属下了！”
陆钰忧伤地注视着她。
他轻声道：“但我不想。”
洛袖实在是承受不住他的眼神。那般温柔、澄净，如今染上了灰色的忧郁。就这么看着，也叫她几乎忍不住要落泪了。但她怎么能哭呢。
“求求您了，您就当以前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好不好？放过我，也放过您自己……”
再如此纠缠不清，对二人都是不轻的折磨。
陆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流露出来的神色全是不可置信。他慢慢松开了洛袖肩膀上的手，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你当真……这么想？”
他低声询问：“为什么你只甘心做个下属？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负担吗？”
“殿下，你我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洛袖道，匆匆地向后退了几步，“近来宫中多变，若殿下要择定太子妃人选，还请早做决断。——以及，若殿下中意的是赵小姐，请您再缓一缓，三思而后行。”
“我未曾说过要选她。”陆钰道，“你是听谁说的？”
洛袖尚未回答，陆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忽然又亮了起来。
“难道你……”
洛袖匆忙打断他的话。
“殿下莫要想多了。时候不早，属下要告退了。”
她急急忙忙、落荒而逃一般消失在陆钰的视野之中。陆钰望着她，神情有些迷茫、有些复杂，更多的，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
赵娴的那盒药膏被安若亲自查探过了，都是些常用药材，组合起来也没什么奇特的功效，后来送进来的、由赵家人写的那张药方单子也与检查结果一般无二。洛袖心存侥幸，问：“难道……真是我们多疑了？”
“不可能。”安若一口咬定，“他们在撒谎。这种药膏根本无法将那么多伤痕淡化。何况赵娴身上的伤根本也和什么荆棘丛没关系。她在骗你。”
洛袖道：“她说那是幼时的伤，后来的刀伤剑伤才添上的……”
“你信我还是信她啊？”安若没好气道，“赵娴给你下了什么蛊，事事你都向着她？”
洛袖无言。
她又画出那斑驳的暗红色印记给安若看，后者看了只蹙眉不语，说是仿佛在哪里见过。洛袖道：“怕不是你想给她套罪名想疯了，连这图样都能隐约觉得见过。”
安若打了一下她的手：“你别说话，让我再想想。”
洛袖道：“我一会儿去叫回雪和疏风来看看。若她二人也没有头绪，就只好将这条线索禀告师傅了。”
她又有些不甘：“这事是我们两个私底下查的，如今要捅到明面上，不知会不会引起什么事端。”
她也总觉得赵娴手上的印记眼熟，却着实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
陆钰在房间里画一张折扇。
扇面很简单，是一枝春日里横斜慵懒的盛放桃花。他不常画花卉，也不常用这般明艳的桃红色，加上一点半点的心不在焉，难免画起来有些手生。
他又喜好完美，不满意的画作总是随手便丢弃了，这已是第四把扇子。
那日洛袖走后，陆钰一个人在原地伫立了良久。他也不知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对洛袖冷淡的态度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却唯独怨恨不起来。怀着某种报复心理，他最终还是去看了赵娴。
女孩子看他的眼神带着纯然的欢喜与倾慕，没有冷言相向、没有漠不关心，就好像两年前的洛袖一样，活泼热烈、无拘无束。
她央着陆钰为她画一把折扇。陆钰答应下了救命恩人的请求，问她要什么样子的。
赵娴道，要桃花。灼灼其华，宜室宜家。
洛袖就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但陆钰曾经送给她一支雕着玉海棠的步摇，是他托人出宫专程请外头的几位老师傅一起打的，开销了不小一笔。洛袖欣喜非常。
然而步摇的玉坠子太长了，暗卫平时都扎马尾、不梳发髻，这步摇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后来洛袖匆忙离宫，也没有将它带走。
陆钰终于将那扇子画完了。他让飞雪去取了那只海棠步摇，打开盒子细细端详。三四根长而华丽的流苏被托在掌心，轻若无物，仿佛手里这精美饰品也只是一个幻觉罢了。
但这毕竟是他唯一能握住的过去。
他看了好一会儿，入了魔似的轻抚那栩栩如生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将步摇收好，他开始为折扇上的桃花题词。
陆钰没有写赵娴说的那句宜室宜家。他望着这支桃花，心里想到的却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落笔这样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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