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鸣·其十三
“我是他亲生儿子，他尚且如此对我，那你呢？”
“……”洛袖无言以对。
陆钰冷笑着叹了一声：“父皇想要的很简单。他只想让别人听话，顺着他的眼，遂了他的心意。所以大哥那个桀骜的性子注定了他赢不了，三弟倒是听话，他却看不见。”
“听他的话，我就什么都能有。太子的地位，朝臣的攀附，他的赏识和宠爱，对我来说全都唾手可得。”陆钰道，“可是有时候我也不想听他的话。洛袖，我真是受够了在别人的眼睛里活。”
曾经的陆钰也有过类似的感叹。
某一日他问起洛袖，可曾还记得临安的景色。那时他还不是太子，没有什么很大的野心，天真地相信着兄友弟恭，理想是当一个闲散郡王，心心念念想去临安终老。
“到时候我们在西湖边买一座小宅子，再置一条船。不要那种画舫，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划着，多好。”
“之前在临安吃到过一种很好吃的小酥饼，椒盐味的，尚食局怎么也做不出来。等我们出了宫，就可以常吃到了。”
可是临安的小宅子、两个人划的船、还有椒盐味的小酥饼，这些都没有了。
再不可能有了。
陆钰忽然问：“你背上的伤……还会疼吗？”
洛袖一怔，下意识回道：“早已经好了。”
其实是假话。几乎要命的一刀，深可见骨，怎么可能说不疼就不疼了。阴雨天气她就算是想睡也难以入眠，似乎有万千条百足蜈蚣细细地自伤处下的皮肉骨髓爬过，痛痒难忍，几不欲生。
她都是想着谁才熬过来的呢。
陆钰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注视着曾经的恋人，最终只是点点头：“你无恙就好，安好就好。……你回去吧。”
洛袖低声告退。
走到门口，手刚放到门上，身后陆钰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我与你兄长好歹也曾同窗一场。他万一真折在南越，便可惜了他一身才华。我自会向父皇转圜一二，你放心。”
洛袖顿了顿，道：“不必了。”
她回首微笑：“我可以承任何人的情，唯独殿下不能帮我。”
“我是殿下的下属，哪有主人为属下做事的道理。无论如何，都只有我帮您才是。”
“我会想法子让哥哥早做准备的。”
在她真正将青门掌控在手中之前，绝不能在明面上与陆钰扯上任何关系，落给任何人话柄。
她得比谁都做得更完美无缺。
回应她的是陆钰的久久沉默。洛袖打开门正准备离开，听见他说：“最后一个问题。”
“虽然我知道或许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如若有一天，我见罪于父皇，你可会也如此……为我而求？”
洛袖抬头仰望夜空。月上中天，略略西斜，洒落满园银白月光空明似积水，树影婆娑又摇曳如藻荇。
她回眸一笑。
“您早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如果苦苦祈求没有用的话，那么希望当那一天到来之时，她手中已经有了足够博弈的筹码。她倾尽一切将自己的性命都赌上，孤注一掷地去救他、去助他。就算是见罪于皇帝，未尝就是死路。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一直在陆钰身边守护着他的。
她要永远当他最好的暗卫。
——
前后不过几日，整个出使使团的人选就都敲定下来，正式颁布了旨意。身为上一届科举一甲三人中最年少者，朝野上下对洛明幽都投以了极高的关注。此番年纪轻轻就被委以了如此重任，更是叫人议论纷纷，艳羡不已，都道陛下对这位年轻才俊寄予厚望。
然而各中辛苦，冷暖自知罢了。
洛袖一连数日足不出户，直待宫内对出使南越和对洛明幽的好奇议论渐渐淡去，她才出了自己的屋子，去拜见了东方昭仪。
东方昭仪对她这几日的闭关似乎毫不意外。她喝了茶，淡淡道：“此番你没为着你兄长闹出什么事端，倒不像你的性子。”
洛袖只道：“陛下选定兄长带领使团，是给他立功的机会。”
昭仪笑道：“当初定下王积微的时候，我看你却幸灾乐祸得很。”她不再计较此事，搁下了茶盏：“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洛袖将手中撰写好的一份报告呈送于东方昭仪案头。
东方昭仪略翻一翻，怔道：“青门分阁……？”
“是。”洛袖道，“此番回鸾鸣宫做事，弟子发觉青门内部在运营之中多有能够改进之处。”
昭仪神色不动，淡淡道：“继续说。”
“弟子训练门中新人，深觉其虽皆是门中天赋佼佼者，所擅领域却各不相同。临水轻身功夫极佳，思越于辨毒之上精进，紫陌则擅暗器。然而门中却强求所有暗卫受同类别的训练，导致进度参差不齐，难以练出人才。何况做导师的也并非十项全能样样精通，因此弟子以为，当要因材施教方可。”
昭仪略眯起眼睛：“你想学孔夫子。”
洛袖道：“孔夫子是圣人，不可同日而语。圣人能以一己之力教导弟子三千人，青门却难以做到。”
“如今师傅及门内诸人差使暗卫做事，皆是根据轮班随意差遣。然而既然人人长处不同，若是让耍暗器的去制药、让探情报的去审讯，焉知不会坏了要事？”
“如若分阁，则个人可自得其所，管理起来更加有度，想来行事效率也会大大提高。”
东方昭仪一直默默听着，神色若有所思。她又翻看了一通洛袖的计划书，末了出言赞赏道：“主意不错。”
洛袖欣喜非常。
昭仪又道：“我会将你的意思告诉陛下，若陛下准了可行，就先试个一两月，看能否有所调整增补。”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也知道，近来南越之事惹人心烦，朝中上下都忙着使团出使之事。陛下是否有心思理会青门内部的变动尚且未知，就算他允了此事，待到真实行起来怕是也有得等了。你要做好准备。”
洛袖欣喜不已，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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