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中锦字论长恨
四人乘了快马,胖和尚走最前面引路,锦衣郎左顾右盼走在中间,渔夕与墨卿两匹马并肩在后面跟随。原来这寺院旁侧有一条近路大道,直通山下。因为有了胖和尚引路,不到一刻钟,几人竟然已经走到平地了。
最后两人对望一眼,不禁笑在脸上。这世上,多认识一个熟人,可少走多少弯路。
一路树影重重,转而是羊肠小道,跑了约莫半刻钟,进了一个村落,灯火暖融处,锦衣郎笑道,“几年不见小箩,我去看看她,去去就来。”说着策马而去,胖和尚大笑,也不等他。只领着渔夕他们继续赶路,只是,这速度却慢了下来。
果然,不到一刻钟,锦衣郎垂头丧气的回来,连连叹气道,“磋叹花开尘缘误,如今村姑已成妇”。
渔夕嘿嘿笑了两声,张口即来,对道,“来年再待桃花开,春归柳面还复来!”
锦衣郎又是免不得一叹,却又欣喜,打马与渔夕并肩道,“想我锦衣郎一世风流,娶了二十七位夫人,却没有一个像十一妹妹这般懂我心思!等十一妹妹长大了些.......”话未说完,睁着一双桃花眼,痴痴的望着她。
渔夕嘻嘻皱眉笑道,“这个问题让我好难抉择。”
锦衣郎哦了一声,追问道,“十一妹妹快说说。”
渔夕笑道,“我也想嫁给你,只是,人家年龄尚小,不知怎么长的更快些好。”
胖和尚回头笑道,“这个女娃娃才几岁?你也下的去口?前面潋滟湖马上到了,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么?你答应仙姝神岛的那帮娘们儿那么快,不就是想一睹潋滟湖主真容么?”
锦衣郎干咳两声,嘿嘿笑道,“你这秃驴,倒也识趣!”
说话间,前面道路忽然宽阔起来,原来是到了一片湖区,道路之宽,可供四人可以并排骑行。
湖中绿荷幽幽,荷香清淡入微,随风而至。想来刚是下过雨,湖畔更是竹叶含珠,滴入池面,滴滴清脆。随处清香可嗅,滴水可闻。渔夕抬头见墨卿冷着脸不说话,低头想了想,心道,“这潋滟湖主还真是个懂风雅之人”。正思量着,只听胖和尚说了声到了。
一座阁楼形若弯月,临湖而建,灯火通明。
楼前停了几辆马车,无不华盖高蓬。前门立着两个家丁,衣着也是十分光鲜。
渔夕仰头看去,墨卿仍是一副神色清淡的样子。欲要说话,只见楼里走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笑问道,“可是青柠幽谷的两位使者到了?”
锦衣郎见那女子长得小家碧玉,甜笑可人,含笑作揖道,:“正是,烦请姐姐带路。”
那女子掩唇一笑,执袖在前方引路。
渔夕拉了墨卿的手,嘻嘻的笑道,“三哥,我们一起去瞧瞧。”兀然被她拉着,墨卿觉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任由她拉着,走到厅堂,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垂首正坐在窗下织布。
几人停了脚步,锦衣郎笑笑的看向那织布的女子,那女子也不着声,只抬头微微一笑,看了四人,算是行礼。却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复又低下头织着布匹。
渔夕垂头看了一会儿,只见这布匹并不似寻常,花纹素淡,金银线交错处,却暗藏玄机。心头一动,一丝笑意浮上唇角。
渔夕嘻嘻笑道,“听闻古时有个将军镇守在外,其妻很是思恋,于是织璇玑图给他,共八百四十字,纵横反复,皆能成诗。姐姐,你这织的也是相思吧?”
织布的女子闻言,抬眸又是微微一笑,手里的动作却并未停歇。
渔夕凑近看,口里念道,“
荷香柳碧禅栖鸣,山长水阔路几千
家住芙蓉汉家苑,心随明月到仙山
流霞千翠舟缓行,宽袍广袖捧青莲
乾阳隔望雨中冷,夜夜孤衾湿青衫”
等到渔夕念完,织布的女子又是微微一笑,瞧了瞧众人,手依然不停歇,柔声道,“四位请随菊兰先去主厅”。话罢,只见从屋子里又走出一位蓝色衣衫小婢来。这小婢脸上含笑的迎着几人,领着四人继续往东面走去,锦衣郎回首看那织布女子,女子淡淡一笑,并不回避,倒是落落大方。
刚到拐角处,只听又一女子笑道,“我家夫人亲自来迎了。”
四人抬眼望去,只见转角处走出一绝色女子,长裙委地,手挽珠帘,柔声笑道,“几位贵客,请随妾身前来!”
渔夕牵着墨卿的手,两人别别扭扭的走在后面。前面锦衣郎虽与艳娘一直说着话,艳娘却不时面带微笑,回头看向墨卿,墨卿只低头看着渔夕,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金樽美酒,玉盘珍锈。
渔夕瞧了一圈,呵!来的还真不少,什么玄北,青黄,颜彩,青柠幽谷,仙姝神岛,还有些不认识的,也有十几桌的人。只略微的扫了一眼,却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右上方的三公子。渔夕见了他,两人相视而笑,又是一通挤眉弄眼,方才入座。
渔夕与墨卿坐在最下方。却见三公子忽地从右上方起身走了下来,笑道,“醉姑娘难得出门,前些时日去拜访,连面也不让见呢!”
渔夕笑嘻嘻,长长一揖道,“三公子,三哥哥,雪墨这就给你陪不是了!”
在座的除了墨卿,三公子,不禁都是一惊,抛却首富不说,医仙清越的嫡传弟子,自然不可小觑。
艳娘笑道,“原来是醉姑娘,果然是小小年纪,灵气逼人!素闻,醉姑娘只有一弟弟,名唤轻尘,怎么,还有哥哥么?“
渔夕胡口诌道,“我三哥一向为人低调,不像我弟弟,随我师傅,云游江湖,招惹是非!”
三公子握杯的手轻轻一悬,挑眉笑道,:“我认识姑娘四五年,也是第一次听说姑娘,还有个哥哥?”
渔夕闻言,嘻嘻笑道,:“三公子,你约我前来,不会就是为了问我何时多了个哥哥这等小事吧?”
一直垂头淡淡望着衣袖的墨卿,忽然眸色一动,脸色冷了几分。
三公子看她一眼,微微向她招手。
渔夕走了几步,在他身侧。三公子牵着她在自己桌案前坐下,两人附耳说话,神情极为亲密。
“上次送你的珠子,还喜欢么?”
“三公子送的,又不用我花钱,自然都喜欢。”
“你说的对。”
“是为了问珠子的事情啊?可是,我已经将它送给织络了。对了,你喜欢织络么?”
“不喜欢。”
“那我坐过去了啊。”
“急什么?是告诉你,今天晚上,这些人,是来,瓜分祥瑞仙经的。”
“那倒要看看,花落谁家。”
渔夕嘻嘻一笑,瞧了瞧墨卿,余光扫过艳娘,只见她艳眸明绰,一直盯着墨卿,脸上痴痴笑容。随手接过三公子手里的水果,塞进嘴里。遂当着众人的面,嘻笑道,:“艳娘姐姐如此看着我家哥哥,是看上我家三哥了么?”
一句玩笑话将众人的眼光都悠到这两个人身上,墨卿本就是一直微微垂头,听后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只低头饮茶,并不说话。
艳娘脸色羞红,笑道,“姑娘开玩笑了。”
锦衣郎瞧了瞧情形,嘿笑道,“艳妹妹,怎么?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渔夕听锦衣郎这么一说,又瞟了一眼对面男子,只见他白衣微皱,泥星点点,人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见美人就是美人,披着麻袋,也是绝色。
渔夕见他丝毫未动,嘴角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一闪而过。
艳娘只是拿眼瞅着墨卿,也不说话。又听锦衣郎笑道,“纵使那小子少年时风华绝代,这过了四五年了,还不见得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再说,这男人长的美,有什么好处?”
渔夕一愣,笑问道,“锦衣大哥,你说的是哪个小子?”
锦衣郎还未作答,胖和尚就讥笑道,“当年那个少年皇帝我也见过,以我看,你就是再脱胎十次,也不及人家万一。”
渔夕嘻嘻笑着,心里明了。手里拿着果子,围着锦衣郎转了两圈,笑道,“原来是锦衣大哥嫉妒了!人家不光有绝色容颜,自然也有拿出手的地方。比如,我那医仙师父,他的医术独步天下。而这位青黄的三公子,书法造诣无人能及,当今的圣上,年纪轻轻,文治罕见。不过,我三哥,自然是最好的,因为他是我的三哥。锦大哥,你除了好色,有拿的出手的么?”
墨卿听她如此说,茶水轻饮,又是微微一笑,却见斜上方三公子眸底闪过一丝锋芒。与之对视之后,又是淡淡一笑,依然望着前方转圈的小丫头,饮茶自若。
锦衣郎平生最恨人家说他好色,最喜人家说他天生风流,不禁气道,“你个小仙女,说我好色,你还是一个女娃娃,就对三大美男子惦记在心里。我看你倒是个十足的登徒子,你才好色!比起你来,我才是不及呢。”
渔夕嘻嘻笑道,“像我三哥这种模样的,我犹不动心,还说我是登徒子?像三公子这样名动天下的,我犹不动心。倒不像某些人,连一个村姑都不放过....?“
胖和尚哈哈笑道,“小女娃说的对!”
在寻常场合,也就算了。只是今日,艳娘在场,锦衣郎明显气的不轻,一掌过来,只用了一两成力,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渔夕,没想到劲风迎面,渔夕也是毫无设防,依然是笑笑的望着锦衣郎的方向。这时,只见墨卿从座位出走来,他走的极慢,却一把随手将渔夕一拉,掩在身下。“嘭”的一声,硬是挨了一掌,吐出血来。
渔夕不想他竟然真的不会功夫,望着他唇上的血红,心里一痛,微微愣神。
艳娘叫道,“不可伤人!”人已经走下了台阶。
渔夕伸手擦了擦他唇畔上的嫣红,心里沉痛。眸光一寒,一摸手腕,寒光一闪,锦衣郎啊的一声,手指被定在了椅子上,疼的他大喊大叫。渔夕打人多是使用巧力,单凭她的武功修为,硬来硬是万万不行的。就好比两人打架,你打他一闷棍,他多部觉得疼。可是你忽然用指尖挑起一点点肉,掐起来,那人必然疼的不得了。
渔夕见他正要挣脱,哈哈笑道,“有毒。”
锦衣郎现在知她是小邪魔,不好判断她话里真伪,吓的不敢动,嘴里哼哼的说疼。脸上汗水冒个不停。
渔夕见他吓的不轻,又是哈哈一笑。
胖和尚一看锦衣郎不好,忙出手向渔夕打来,渔夕拔了头上一根玉钗,嗖嗖两声,几百根牛毛小针齐刷刷的向胖和尚发去。胖和尚一闪身,那牛毛小针都定在了他后面的柱子上,打的却都不深。胖和尚一摆袖子来抓渔夕,渔夕冷笑两声,快速移步,只见人影闪动,就是抓她不着。胖和尚气急,回头来一掌直击墨卿前胸,墨卿来不及躲,依然神色不变的坐在原处。屋内观战之人无不替他捏了一把汗,没想到这个容颜绝美的少年竟然如此反应迟钝。只是,谁也不愿和青柠幽谷,东虞仙山扯上关系,也都是事不关己的远远的看着。
眼看又要挨上一掌,墨卿只觉背后一热,一股热流源源不绝,周身有一股力道,在胖和尚还未近身时,反将他弹出丈远。眼下局势突然转变,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清瘦男子立在白衣少年身后,一双眼睛里闪着冷冷寒光,让人不觉压抑。
胖和尚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架也不打了,与锦衣郎对视一眼,退后几步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秃子,敢打我三哥!”渔夕未想到胖和尚追逐自己之余又偷袭于他,当下几根银针嗖嗖的发了出去。只听胖和尚奇怪的笑了一声,便也跌在椅子上不动了。
墨卿起身谢道,“多谢伯伯救命之恩。”
那男子从后面走出来,四十几岁的样子。拱手笑道,“在下张曙,是夫人的一普通家丁护卫。公子在夫人家做客,在下自当保各位周全。只是刚才,在下也并未救得公子,公子不必感谢。”
墨卿微微一笑。
张曙,青柠幽谷四大门主之首。面寒心冷,武功卓然,江湖排名不下前三。五年前,不知何故与幽谷反目,江湖传闻,已被谷主亲自清理门户。按说一个已死之人,即便是重生,也需隐姓埋名才是。他这般高调的毫无掩藏身份,不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就是再毫无忌惮了。
渔夕慌忙查看墨卿伤势,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放心,迎头碰上三公子投过来的关切目光,微微笑笑。
三公子起身,容颜一正道,“你们这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冷某定不会袖手旁观!”说着,后面的几个家臣迅速围在了渔夕身后,渔夕又是笑笑,嘻嘻道,“三公子,这次做的很好,下次我见到师父,说你几句好话儿!只是,你这动作也太快了些。”
三公子似真似假的笑道,“那几句好话又要换我什么东西?”
渔夕笑道,“下次拿几把小枣来即可。”
三公子仍带微笑,声音清润,“好,玫红而已。”
渔夕瞧着张曙,抓了墨卿的袖子,说道“三哥,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吃饭了,人家都把你打吐血了,这家丁护院的才来,早干嘛去了?我看这些大人,分明是要欺负我这个小孩!”说着,竟然真的哭起来,脸上挂着莹莹泪珠。
他望着她认真流泪的模样,心里一暖,忽然将她轻轻一牵,抱在怀里,轻轻遮住她的眼睛,拍着她的后背。
他淡淡一笑说,好了,有我。
周围气氛陡然凝重,众人一呆,不想一直嘻嘻笑笑的少女,说哭就哭。心道,怨不得是清越之徒,脾性果然古怪。又心知清越就是一个离奇的传说,自然更不想多问。见她哥哥对她如此爱护,心里都希望她尽快停止哭泣才好。
三公子提壶添酒,自顾的,仰首饮尽。
张曙解了锦衣郎的金针,笑道,“这倒怨起我来了?”
渔夕哭了一会儿,依然半窝在墨卿怀里,探出头来,怪道,“张家那个伯伯,先前你藏在古寺的大殿里不出来,让我与哥哥被抓,是何居心?“
张曙又查看了胖和尚,笑道,“姑娘再不给他解毒,只怕是我家主人明早就要贴一副棺材了!”
渔夕冷笑一声,这才站了起来,在那胖和尚手腕一点,两根银针透血管而出。
胖和尚一身大汗,良久,才缓过神来,方知渔夕厉害,只觉得手脚腿软,又过了良久,才活动自如。
张曙笑道,:“姑娘还是那般心善,打人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刚才那牛毛针想必也只是用了一两层力。”
渔夕哼了一声,笑道,“这几年不见,伯伯您竟然跑到这里来享清福了?听说,您曾因为一个女子,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那时候,你可是江湖上的,一等一的高手。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艳娘姐姐么?”
张曙一脸正气的脸上突然笑得极为羞赧,让众人很不习惯,“知道了还问?”
艳娘将一张丝帕递给墨卿,又吩咐侍婢打来清水,抬首与张曙相视一眼,两人都是笑笑的,不知是为何意。
渔夕笑道,“我要真是用力,这个锦衣郎早被我打成回马川了。”哭的微红的眼眸却将这屋里的所有人,又扫了一遍。
墨卿好似刚刚受了重伤,支撑不住,低头小声道,“我先趴一会儿。”
渔夕嗯了一声,清瘦的身子又往他身边挪了挪,以免别人再来伤他。
张曙走到中间,从袖管里抽出一副画卷,一本书交到艳娘手里。
艳娘也未打开,轻声道,“各位知道,我潋滟湖主自诩高雅,平素最喜收藏这些书本字画。这两年来,江湖上一直在找这本书画。说里面藏有宝藏的有,说是藏着不老仙经的也有,说是事关江山的也有。我艳娘本是一普通女子,奈何八年前,为了这本字画,遭到追杀,居无宁日。如果不是张大哥救了我,我早就化为黄土。四年前,在皇城曦京,我第一次见到少年帝王,有些人,只需一眼,一生难忘!我本想将这本书画亲手交给宁熙帝王,可是,直到今日,我.......心结已解。既然艳娘是江湖之人,这本书画就交给江湖的朋友。我这潋滟湖,从此,与外界再无瓜葛,各位用完饭,明早请各自离开。艳娘,不便留客。”
艳凉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极其好听。话音刚落,只听极其难听的话语骂了出来,“贱人,还不把画还来,真的要岛主让你生不如死你才肯罢休?”一声娇和,渔夕循声望去,见骂人的正是那仙姝神岛的清缨。
艳娘并未生气,反而笑道,“妾身早与仙姝岛再无瓜葛,诸位竟然来了,就请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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