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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风声鹤唳


赵冠侯赶到居任堂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对袁慰亭十分恭敬,丝毫看不出,大闹过陆军部的样子。但是袁慰亭已经知道,赵冠侯在陆军部掀了桌子,若是再吵下去,说不定要打人。

        他端详赵冠侯一阵,说了一声胡闹,随后问道:“吃过东西没有?”

        “回大总统的话,吃了东西了。在凤云班摆了个双台,吃了几杯酒,老雷就过来找我了。”

        “那个小阿凤,对你的心思?”

        “谈不到。”赵冠侯想想小阿凤的样子,确实如王赓所说,气质高于相貌,虽身处北里,依旧是一副仕宦人家,千金闺秀的举止。就算应酬之时,也是不苟言笑,仿佛把贞洁牌坊刻在额头。被自己握住手的时候,神色间还隐隐有抗拒及厌恶之态。

        但越是如此,在那等地方越能引起男人的兴趣,想着把个大小姐强按在木床上,和把一个随手可折的闲花按在床上,滋味当然不同。不管是真是假,其靠这一个特色,外加上颇为高明的应酬手段,着实有几年好红。

        赵冠侯家中自有美妾,若说出身,连格格都有,何况是这种闺秀气质,是以在凤云班里,依靠自己督军身份,来个煮鹤焚琴,倒无不可。管她是否愿意,总之不能推拒自己留宿。可是要说到迎娶进门,那就无甚兴趣。

        袁慰亭见他兴趣缺缺,就不再提。对于白天在陆军部那一闹,他也没说什么,只与他谈起军务。

        “徐又铮的计划,你不满意,这其实应该跟我说,咱们一起来商量。芝泉把几个督军叫去,却不与你们议事,这个习惯,不好。”

        “大总统,他这不是不好,是把我们当做了部下来看。把我们叫去,纯粹是拿我们几个督军当成他麾下的将校,只要计划定好,分发令箭,我们就听令而行。若是大总统的命令,那没什么话说,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可是他段芝泉,我第一个不服气!我在关外打仗的时候,他在哪?我在宣府打哥萨克的时候,他又在哪?后生晚辈,该在我面前倒茶听训的主,我凭什么要服他的调遣!”

        袁慰亭对这番表态,心内颇为满意。部下之间,如果彼此投契,自己这个位子就坐不牢固。要的就是他们内部山头林立,互相成仇,自己才好从中左右互袒,维持平衡。当日章桐书生拜大将,制约一群骄兵悍将,用的也是这等办法。自己曾几何时,认定是拿破仑一样的雄主,可如今,却不得不用上些文人手段了。

        他非但没有呵斥,反倒是赞同的点头“芝泉……人未必不好,主要就是太宠着他身边那个徐铁珊。拿他当了自己智囊,什么事,都要听他的安排,这样……不好。咱们不提他,只说这个计划,你有什么看法?”

        “卑职认为,不算太妥当。调动的兵力太多,前后二十几万人,要用多少军饷,又要花多少精力。白狼所部,所依仗的一是有民心,二是有脚力,战走随心,官军抓不住他们。现在部队里又有了许多枪支,实力大增。我们的主力部队在南方,河南境内,都是新组建的省军,还有不少部队与匪徒有勾结,临阵反水的很多。想要在河南遏制他们,并不怎么容易。可是要动用二十几万人,也实在太多,卑职认为,以一支精锐部队前往剿灭,其余各省督军,以本省部队严守省境。各扫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把他们困在一个地方,这仗就好打了。”

        袁慰亭道:“你这是当年,曾文正打捻子的办法,用一个拖字诀,外加一个困字诀。”

        “正是。白狼军来去如风,正如捻子一样。如果追着他们打,等于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部队疲于奔命,一旦中了埋伏,就会吃大亏。当年僧王英勇盖世,也是这么死的,我们不可不防。”

        袁慰亭看着地图,也对赵冠侯的办法颇为同意“白狼军行动的方向,是朝荆紫关一线前进,你觉得,他们是要攻湖北还是要取陕西?”

        “这……现在情报太少,卑职也说不好。”赵冠侯没有丝毫尴尬的意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只是小说上人物才有的本事。没有充分的情报,任何判断都是没有依据的。非但无助于解决问题,还会扰乱大总统思路。”

        “不妨,今天你我的谈话,不是商议军机,而是朋友间闲谈,说什么都没关系。你只管说说看。”

        赵冠侯在山东开设军校之后,自己也进去随堂听课,跟随四教习以及瑞恩斯坦学习军事。这个时代,普鲁士的军事理念,以及军事才能确实比中国为强,他学知识也快,如今的成就,已经远胜当初。虽然桌子上没有三角板等辅助工具,但是他简单做了个分析之后,脸色凝重

        “大总统,芝泉的这个安排,有个最大的问题,是认为白狼军一定会攻取荆紫关。那里是三省交界,一旦占领,进退余地很大。所以他命令陕西、湖北两省的部队,向荆紫关一带集中,意图跟白狼打歼灭战。可是,如果白狼不攻打荆紫关,我们又该如何?”

        “不打荆紫关?”袁慰亭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趴在地图前,看来看去,那顶白缨军帽太过碍事,索性摘下来扔到一边,肥硕的身躯,几乎是趴在桌上,样子滑稽以极。

        半晌之后,他站起身,把军帽重新戴上,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命令已经传达出去,朝令夕改,芝泉就真要扔纱帽了。现在咱只能赌一把,赌白狼依旧会兵进荆紫关。按照行军速度,我们的主力,能够在荆紫关把人堵住……咱的运气,一向都还不太坏是吧。”

        “大总统说的是。”

        “可是,既然进了赌场,咱就得既想到赢,也想到输。等过完了生日,你就回山东,随时准备领兵出征。如果荆紫关没能堵住白狼,就得用你说的办法,以一支劲旅进剿白狼,各省安守自己的省界,压缩白狼所部的生存空间,一点一点,把他蚕食掉。现在咱们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主力部队都在南方,如果撤回来,那些省份说不定就给了葛明党。再说,能不能撤的回来,也是两可之间。让他们放下膏腴之地,去打苦仗,他们未必肯。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本来你的部队,我是准备着拿来当杀手锏,防范扶桑人。现在却只能先顾白狼,顾不上扶桑鬼子,这次的苦,就得你来吃。”

        赵冠侯立正一礼“山东部队随时听候大总统命令!”

        “好!这是我带出来的兵。冠侯啊,这次你带来了一群内廷供奉给我庆生,我很感激。我不好皮黄,可是他们搞的这出新安天会,对我的心思,我正要好好的看一看,这是我今年生日,收到最好的一件礼物了。”

        赵冠侯一笑,新安天会的剧本,出自一位新近来到山东的奇才白斯文之手,据说其人留学扬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乃是不世出的大才。这个剧本的水平,堪与泰西名著媲美,赋予了传统剧目全新的精神。这个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能得袁某一句赞语,就很知足。

        袁慰亭这时又道:“河南的情形,你早晚也会清楚,与其让别人说,不如我说。我准备在河南,秘密训练三个师。这三个师命名为模范师,目的,是给各省督军看的。不要让他们自认为有兵权在手,就可以蔑视钟央权威。事实上,这就好比是家里放了把刀,不一定是要杀人,纯粹是要自卫。可是让邻居知道你家里放刀,心里难免不舒服,所以这消息我严格封锁,没让外人知道。不是有意针对你们谁,而是觉得,这事不说破最好。我想是等到部队练起来之后,再让你们知道。练成以后,按着练模范师的办法,重练北洋。到时候,把咱的兵都练强,还用怕洋人么?可惜我的心思太多,一时没跟你们说,结果,现在再说,也来不及了。”

        他叹了口气“这回,白狼给我来了个连锅端。步枪、手留弹,除了大炮没要之外,其他的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两百万元钞票,是我给三个模范师筹备的军资。你要面对的,不是土匪杆子,而是武器跟官军不相上下的悍匪,你可有信心?”

        “卑职小站练兵时,大总统曾经说过,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操法,心气都是一样的。当兵的只要知道忠和勇,不怕死,敢拼命,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拿刀的白狼我们打,拿洋枪的白狼,也一样打给大总统看!”

        袁慰亭满意的一笑,“好,这话我听着痛快!时候不早,回去好生歇着,接下来,咱就等着揭盅,只要这一宝芝泉押对了,咱就都能松一口气。”

        熊熊的烈火,照亮了黑夜。百姓们瑟瑟发抖的站在场院里,看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大多数的百姓不识字,认不出那些大旗上写的什么。只知道,字比较多的那面旗下的兵,比较厚道,而那些字数少的人,就比较凶。不但打人,还用手摸女人的脸蛋和胸脯。

        村里的财主,被捉到了场院里,进行公开的处决。为首者自报姓名之后,大家才知道,他叫做白朗,而不是白狼。

        看这些人身上穿着黑色劲装,服装整齐,大多数都背有快枪,似乎是能成事的样子,不少后生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到队伍里。可是听到黑夜里,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他们的步子又停了下来。

        那是地主家的女眷,她们一个人,要应对不知道多少男人,肯定是活不成了。这样的队伍……似乎还是不要参加为好。

        几个抱鬼头刀的大汉,将财主一家男丁的头都砍了下来,随意挂起。那位白大都督,则开始给百姓们宣读袁氏的罪恶,以及自己吊民伐罪的决心。沈鸿宾参谋,在一旁负责补充,两人讲的慷慨激昂,声请并茂。

        王天纵在另一边,却不为人察觉的撇撇嘴,一旁,王天纵的结拜兄弟刘镇华小声道:“真麻烦!每到一个地方都讲这么一通,耳朵都起茧子了,没啥用,讲他弄啥了。”

        “别说话,大都督愿意讲,就让他讲,能多拉来一个人,也是好的。”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要喂,还不如就咱自己这些人呢。除了咱自己人,外人信不着。赶紧讲完了,开开仓拿粮食搬银子才是真的。这土老财家有几杆好枪,正好给咱们配上。还有,他家那闺女真不错,听说是念过初中,认识字的……”

        王天纵瞪了他一眼“你啊!啥时候改改你的毛病,跟郭冷娃一样,见到女娃子就管不住自己裤腰带,弄出事来,还得我给你赔不是。赶紧的,去把事办了,然后分粮食去,这里,你不必待了。反正你也不爱听。”

        刘镇华如蒙大赦,道了声谢,悄悄的后退几步,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朗军发挥了自己全员骑乘化,马术精良,行动速度快的优势。假意做出攻打荆紫关的表现之后,虚晃一枪,假道入安徽,攻克六安、霍山一线。坐镇安徽的倪继冲此时正准备进京为袁慰亭贺寿,猝不及防,连战连北,甚至正规军一个营,都被吃了个干净。

        在安徽数战数捷,白朗军的声势如日中天,安徽省是北洋军中数位大佬的桑梓所在,所关非细。段芝泉心念故乡,电令各军,立即向安徽方向增援,务必确保安徽安全。

        可就在这道电令下达不久,一份来自陕西的急电,摆在了陆军部案头。陕西冯翊军总司令郭剑,降而复叛,同时太白一干刀客武装,纷纷响应,高峻、耿直、龚奎、曹世奇各部同时起事,声势浩大,号称有兵二十万人。

        原本防守陕西的地方防军中,也有大批人马起来响应,叛军一困陕西省城长安,一取同州,陕西新任督军阎文相兵少饷绌,处境艰难,已经陷入围困之中。在求援电报发出之后,长安的电报线路已经断绝,阎部情形未知。

        此电方至,噩耗又来,白朗部自安徽劫掠一番,待袁军大部赶来增援时,抽身即走,反攻豫西,攻县城十余座,括马匹骡子千余匹,壮丁两千余。

        另有一支传教士团为白朗部所俘获,全部二十余人,生死未明。其部已经打出旗号,与陕西郭部遥相呼应,通电反袁。且部队向项城一带运动,另有情报显示,白狼军意图对袁氏祖坟不利。

        看着这两份电文,段芝泉只觉得,今年的秋风,格外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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