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再见，小唯
王宫地下迷宫最深处的安全区域是个完整的正方形。入口只有一个，中央摆设了磨得发亮的黑色立方体石桌。
亚丝娜与桐人坐在石桌上，无言地看着唯。由莉耶尔与辛卡已经早一步离开，所以如今只剩三个人。
说完【恢复记忆了】之后，唯维持了几分钟的沉默，她的表情不知为何看来非常悲伤。
犹豫要不要对她说话，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小唯，你想起来了吗？关于自己以前的事情……”
唯继续低着头一会，然后用力点了点头。仍旧哭着但露出笑容，动起小小的嘴唇。
“是的……桐人先生、亚丝娜小姐、灵月小姐，我现在就跟你们说明。”
她知道我隐瞒的游戏id是灵月？在听到这慎重语气的瞬间，不好的预感紧紧揪住了我的胸口。
在四角型的房间里，唯的话语缓缓地开始流泄出来。
“这个名为【swordartonline】的世界，是由一个庞大的系统进行管制。系统的名称为【cardinal】，它能基于自己的判断来管制这个世界的平衡。”
“而且【cardinal】原本就是以不需要人类维护的概念设计出来的。以两个核心程序相互订正错误，再使用无数的子程序进行世界的所有调整……怪物跟npc的ai、道具跟通货的出现平衡，全部都由【cardinal】指挥下的程序群进行操作。但是，有一个任务一定得由人类来执行，因玩家的精神状况而导致的麻烦，只有人类能够解决。因此，原本准备了数十人规模的工作人员……”
“gm……”
桐人轻声呢喃。
“唯，这么说你是游戏管理者？【argus】的工作人员？”
唯保持数秒钟的沉默后，轻轻摇了摇头。
“【cardinal】的开发者们，想将照顾玩家的任务也交由系统负责，因此试做了某个程序。利用【nervgear】的特性，详细监控玩家的心理状态，造访有问题的玩家，倾听他们的心声。【精神】健康管理支持用程序【mentalhealthcare-counselingprogram】，【mhcp】试作一号，代号为【yui】。也就是我。”
过度惊讶的亚丝娜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无法理解刚刚所听到的事情。
“程序？是【ai】吗？”
沙哑地提出问题后，唯保持悲伤的笑容点头。
“为了不让玩家有不协调感，所以也赋予我感情模仿机能----这全都是假的，包括这眼泪在内。亚丝娜小姐，对不起……”
眼泪不断从唯的双眼流了出来，化为光的粒子消散。亚丝娜轻轻踏出一步，往唯身边靠过去。手伸出去，唯却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自己没有接受亚丝娜拥抱的资格。
我到现在仍无法相信这件事，硬是把话挤了出来。
“但是……但是，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吗？ai会发生这种情况？”
“两年前……在正式运营开始的那天……”
唯低下视线，继续说明。
“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cardinal】对下位程序集下了预定以外的命令。禁止一切干涉玩家的行为。这使得我和其他的管理用程序只能在不被允许具体接触的情况下，持续监控着玩家的精神状况。然而作为试作品的我，并没有被正式登记，所以只是夺走了我的管理员权限，而把我留了下来。”
“我只能在不被允许接触玩家的情况下，不断监控他们的精神状况。状态可以说是----恶劣到了极点。几乎所有的玩家，都随时笼罩在恐惧、绝望、愤怒等等负面感情下，有时还会有陷入疯狂状态的人出现。持续看着这些人们内心的我，本来应该要立刻赶到那些玩家身边倾听他们的心声，协助解决问题。但我却无法主动接触玩家，拥有义务却没被赋予权力的矛盾情况，让我不断累积错误，开始逐渐崩坏。”
在这安静的地下迷宫底层，只有唯那宛若银丝震动的细微声音飘荡着。亚丝娜与桐人只能沉默地听着她的述说。
“某一天，我一如往常地进行监控，突然注意到三名玩家拥有与他人回异的精神数值。那股脑波是我至今不曾接收过的频率。高兴，安稳。但又不只是如此，我很好奇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便持续观察着那三个人。当我看着他们的对话与行动时，内心也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渴望。那并非工作的流程，但我想去那三个人的身边，想要直接跟他们对话。但最后接收不到一个人的信号，只好更接近一点，我每天都在距离剩下两人居住的玩家房屋最近的系统管理装置实体化，并四处徘徊。我在那时可能就已经处于相当程度的故障中了吧……”
“那是指第22层的那座森林吗？”
唯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桐人先生、亚丝娜小姐、灵月小姐，我一直都很想，跟两位见面。当我在森林中看见你们的身影时，真的非常高兴。很奇怪吧，明明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我只是个程序而已……”
眼泪不断掉了下来的唯闭上了嘴。而受到某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感情冲击的亚丝娜，则将双手紧握在胸前。
“小唯，你是真正的ai对吧？你拥有真正的知性啊……”
亚丝娜如此呢喃，唯则微微歪着头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桐人往前跨了一步。
“小唯已经不只是由系统操作的程序，所以才能将自己的希望说出口。”
接着以温柔的语调问道。
“小唯的愿望是什么？”
“我……我……”
唯拼命将纤细的双手往两人伸了出去。
“我想要永远跟你们在一起！”
亚丝娜没有擦拭溢出的泪水，跑到唯身旁紧紧抱住那小小的身体。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小唯。”
桐人也跟着拥抱住唯与亚丝娜。
“啊，唯是我们的孩子喔。回家吧，我们要永远……一起生活下去……”
“那我……该抱哪里呢……”
在亚丝娜怀中的唯却轻轻摇了摇头。
“已经……太迟了……”
桐人以不知所措的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太迟了是指……”
“这里并非简单的安全区域……而是为了让gm能够进入系统而设置的控制台。”
唯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视线，房间中央的黑色石头上突然出现数条光束。接着砰的一声，表面浮现出蓝白色的虚拟键盘。
“刚刚那只头目怪物，应该算是为了不让玩家接近这里而配置的保镖。我利用这个控制装置连上系统，叫出【objecteraser】消灭怪物。这时，经由【cardinal】的错误订正功能，修补我破损的语言机能……这也代表，【cardinal】开始注意到之前一直被搁置的我。现在核心系统正在检查我的程序，应该很快就会做出【异物】的结论，并把我消除吧。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怎么……怎么这样……”
“没有任何方法吗？例如离开这里……”
“总会有什么办法吧……”
唯只是保持沉默，露出微笑响应我们的话。眼泪再度滑过唯白晰的脸颊。
“爸爸、妈妈、姐姐，谢谢你们。我们就在此道别了。”
“不要！我不要这样！”
亚丝娜拼了命大叫。
“明明才刚开始啊！从今以后，我们还要开心地……和乐融融地一起生活啊……”
“在黑暗当中……没有尽头的漫长痛苦中……只有你们的存在维系着我……”
唯直视着亚丝娜，些微的光芒开始包围她的身体。
“小唯，不要走！”
桐人握住唯的手，而唯小小的指头也轻轻抓着桐人的手指。
“只要在爸爸妈妈和姐姐身边，大家都能展露笑容。我真的感到很高兴。我希望，从今以后你们也能……代替我……帮助大家……带给大家喜悦……”
唯的黑发与连身裙，开始从一端化为朝露般梦幻的光粒子四散消失。她的笑容渐渐变得透明，重量也逐渐变轻。
“不要！我不要！小唯不在的话，我也没办法笑了！”
被满溢的光芒包围住的唯露出了笑容，伸出即将消失的手轻抚亚丝娜的脸颊。更加炫目的光芒飞散而出。当光芒消失，亚丝娜的怀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亚丝娜喊了出来。膝盖无力地跪倒在石板地上，像个孩子般大哭了起来。一个个落在地面弹起的泪珠，混入唯残留的光碎片，接着消失。我也看着那些光碎片。
小唯……再见……
当唯消失在光芒之中，突然传出桐人的吼声。
“【cardinal】。”
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桐人瞪着房间的天花板高声大叫。
“不要以为，事情永远都会如你所愿！”
紧咬牙关的他突然往房间中央的黑色控制装置飞奔而去，并开始迅速敲打还显示在那里的虚拟键盘。
接着桐人的周围出现了无数个窗口，高速移动的命令行所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在我和亚丝娜呆愣地注视下，桐人的打字速度越来越快，键盘上开始闪烁着蓝白色的火花。
“不要走……小唯……小唯……”
如同神智不清一般呢喃着的桐人，已经没有再去看周围的窗口了。他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直接和系统通信。
令人紧张的几秒钟过去后，以黑色岩石制成的控制装置突然发出青白色的闪光。下一秒，桐人就伴随着爆破音整个人弹飞出去。
“桐人。”
我连忙跑到倒在地上的他身边。
摇着头撑起上半身的桐人面带憔悴，但还是浮现出微笑，向我伸出握拳的右手。虽然完全搞不懂状况，但也伸出了手。
从桐人手中落到我手掌上的，是个大大的泪滴状水晶。经过复杂切割的石头中央，正不断闪耀着白色的光芒。
“这是？”
“虽然没法全部完成，我还是把小唯的核心程序好不容易从系统分离，加以压缩后对象化。这里面，有小唯的心……”
“真是……伟大的工程……”
桐人精疲力尽地倒在地板上，闭上了眼睛。我把手中的宝石交给亚丝娜。
“小唯……你在这里，对吧……我的……小唯……”
止不住的泪水再度流了出来。在模糊的光源下，水晶的中心就像回应着亚丝娜一样，发出了一次强烈的闪光。
第二天。
对着依依不舍的纱夏、由莉耶尔、辛卡以及孩子们挥手道别后，迎接经由转移门回到第22层的我们的，是带着森林香气的凉风。虽然只是为期短短三天的旅行，内心却觉得仿佛很久没回来的亚丝娜，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
【回前线去吧。】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再过不久，我就会重新握起剑，回到属于我的战场。虽然不知道还要花多久的时间，但直到终结这个世界，并让大家重新拾回真正的笑容，我会一直战斗下去。因为----这是小唯的愿望。
“呐，桐人。”
“嗯？”
“如果游戏攻略完成，这个世界也跟着消失，小唯会怎么样？”
“啊啊，几乎把容量用完了啊。保存在我的【nervgear】本地存储空间里。虽然想在另一边启动小唯会有点困难，但应该还是有办法吧。”
“这样啊。”
“那还好。”
“回到另一边后，还能再见到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小唯，对吧。”
“嗯，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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