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刘老大
九岁那年,养父把我关进地下室,里面还有一位哑巴姐姐。
那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没有温暖只有寒冷,一顿饭就是一天,日子变得很漫长。在那段日子里我尝试过反抗但是没有用,只会受更多的皮肉之苦,我感到无助和害怕,没有一刻是不想逃出去,却逃不出去。
在里面,我的世界是黑暗的就像养父的心一样,只有打和骂,他不允许我哭,而姐姐张着嘴巴,却哭不出声音。
有时候我被养父打,她会跑过来推开他,但是我不明白,她帮了我为什么又要抢我的饭。每天仅有的一顿饭被她抢了,我的肚子都会饿得痛,时间久了,我也越来越瘦,养父说我养不大,在同一年我离开了那里,却来到另外一个地下室。
以后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哑巴姐姐,也许我就是下一个她。
我就像一件没人要的东西,被亲生母亲和养父转来转去。
至今,我依稀记得养父常常骂我是贱骨头,是他把我养大,听他的意思,我就该被他打骂。
……
东莞,一座残忍和无情的城市。
对有些人来说这里是欢乐的天堂,而对我来说却是地狱。
我叫刘芊,这是刘老大帮我改的名字。
00年,我怎么来到这个城市,不知道,那时候昏昏沉沉,好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异处,周围多了几个陌生的男人,那里的空气很呛,烟味和腥味扑鼻而来。
同样是在地下室里,不同的是他们比我的养父还要黑心。
他们利用儿童非法牟利的现象十分普遍,真是满街就能看到孩子们,跪在地上乞讨。
我和几个比我小的小孩关在一起,眼看着这些不健全的孩子们躺在地上丝纹不动,吓得我面青唇白,弱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那时候我很害怕,拼命地挣扎,指甲不小心划破他的手臂,他们凶神恶煞地拔我的指甲,鲜血涌了出来,十指连心,痛得要命。
我痛得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瘸着脚朝我走来。
他叫刘彪,人称刘老大,看起来很年轻却胡子拉渣。一身铜色的皮肤,蓬头垢面叼着香烟,脖子上纹着朵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阿聪,把她交给我,正好我行走不便,需要人照料,以后就让她来代劳不用辛苦兄弟们。”刘老大掸了掸烟,对拔我指甲的男子说。
当时我已经昏迷了过去,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半夜乍醒过来,刘老大站在床边拿着那丑陋的东西,一上一落,顿时想起养父对待姐姐的画面,害怕得脚颤。
过了不久,刘老大叼着香烟坐在床尾,我才放下心,狭窄逼仄的空间,香烟的火点成了主角,吐出的雾团是他的背影写照,看上去空虚寂寞,凄凉又变态。
第二天醒来,我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身上也换成了干净的衣服。
我喜欢刺眼的阳光,喜欢它灼热我脸的感觉令我感到真实,我始终也没有停止过逃跑的念头。
刘老大板着脸,瘸脚走进房里,手里拿着硬邦邦的馒头,我如惊弓之鸟退了几步。他紧皱眉头走到我的面前,突然松手,馒头落地有声滚到拖鞋尖下,滚得邋邋遢遢,他又一脚踩了下去,侧了侧头示意我捡起来。
不用再关在地下室,我最初以为刘老大和他们不同,开始不那么害怕他,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吃了它!”
虽然我的童年在饥饿中度过,经常把眼前的一切幻想成美味的食物,可是当我看见馒头被他故意弄脏,明明很饿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不饿。”我怯怯地往后退。
“有得吃你还矫情,下次要你吃屎!”刘老大拉高哄亮的声音呦呵,捡起馒头塞进我的嘴里。
刘老大和他们物以类聚,我相信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对他的狠话深信不疑,将脏兮兮的馒头含在嘴里,不敢去细嚼,待让口水软化直接硬吞进去,委屈得眼泪流了下来。
他按着我的脑袋,呲牙狠说:“不想手脚残废就给我好好听话,今天起叫我阿爸,知道了吗?!”
刘老大声音严厉,我怯怯点头,不敢多吭一声。
自从被养父关在地下室那刻起,我的开朗就不见了,话也少了,甚至害怕和别人沟通,不敢和别人的眼神接触,我怕他们像养父一样伤害我。
“说话!”刘老大看不惯我唯喏,一巴掌扇了过来。
“知道了,阿爸。”
以前在地下室里养父没少打我,开始我会哭,后来我明白眼泪是懦弱的表现,只会让这些人更兴奋地折磨我。
刘老大扇我一巴,我哭,不是因为痛,而是难过,在阳光下我仍然逃不开。
“我告诉你,眼泪保护不了你,有本事你反抗没本事给我乖乖听话!抬起头来!看着你垂头丧气的样了就火起!”
刘老大戳着我的肩膀,我不敢不抬头,听话是我唯一的选择,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早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霍然,客厅传来窸窸窣窣和叮叮哐哐的声音,我吓一跳,刘老大一把推开我,跛着脚挤了出去。
我擦干眼泪躲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个男生悠闲地靠着椅子,双手枕在脑后,长腿放在茶几上,茶几上的东西被他扫了一地。
“嗨!”他漫不经心地朝这边挥了下手,不知是跟刘老大还是跟我打招呼。
“你点入来既?(你怎么进来的?)”刘老大很惊讶,似乎不是很欢迎他。
“有门,有墙,刘老大的地盘我想怎么进就怎么进。”那男生抿着双唇,笑得玩世不恭。
“你来做乜嘢?(你来做什么?)”刘老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挑衅并没生气。
他们交谈用的是粤语,我一点也听不懂,后来听多才慢慢学会。
男生缩回双脚,翘起二郎腿,不正不经地看着刘老大。
“听大狗他们说,你这里有好玩的,我闲得无聊就过来看看。看来这大狗在找死,居然骗我!”
“那请回,屋子已经够小。”刘老大伺机赶他走。
男生似乎和他们很熟络,又可以在刘老大的地盘随便进出,来去自如,没损没伤全身健全,面对刘老大面无惧色,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正在心里研究着,他突然站了起来看向我这边,我心一惊,把身子藏在门后,这种恐惧就好像我被养父关在地下室第一天的感觉,心跳得特别厉害。
“嘿,刘老大,她是谁?”男生突然跳到我的面前,说的话我能听懂。
他挨我那么近,脸噌地热了,赶忙低下头。
“她叫刘芊,是我刚收的女儿。”刘老大瘸着脚缓缓走来,抓住男生的后领,直到拉开我和他的距离才松手。“唐司,我这里没有好玩,回去吧!”
唐司的手搭在刘老大的肩膀上,似笑非笑。
“刘老大你不够了解我?你越是赶我,我可越赖着不走哦。”
刘老大满面胡渣的脸更黑了,那时候我有点讨厌唐司,他惹刘老大不痛快,我怕过后刘老大会拿我撒气,就像养父对哑巴姐姐那样。
唐司嘻皮笑脸地拍了拍刘老大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踢开脚边的杂物,双手插袋,吹着口哨悠闲得意走出大门。
他在前院驻脚,站了半会儿突然助跑,双手扒上墙头,翻身一跃没有了踪影。
时隔多年我还会想起那个少年的背影,想起他那时,自始至终都没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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