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夜仙·一语

叶有为最近很烦躁。

        五十来岁的人了，已经迈入中年期的末端。

        再过几年，小孩子见到他就不叫他叔叔了，应该叫爷爷。

        在国企单位上班，倒是不担心退休以后的生计问题，养老金供着也应该死不了人。

        不过那是在一个人生活的前提下，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那点养老金就有些不妙了。

        现在正在小屋阳台上看书的，是叶有为的儿子，叫叶子，十六岁。

        叶子的屋里总是摆着很多书，像是什么《傅雷家书》啊，《羊皮卷》啊，老一点的书甚至有《本草纲目》。

        叶有为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孩子会对以上这三种书感兴趣，所以一开始见到叶子的时候他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正值暑假，正常来说叶子是没有什么事做的，最多也就是去打打工，不过叶有为大概能猜到儿子的秉性，肯定是懒着打工。

        但事实上，他的儿子在不上学，而且不去打工的暑假里显得异常忙碌。

        问了他好几遍，叶子就是不肯开口。

        不过叶有为已经习惯了，他困扰的并不是他的儿子在做什么，而是他和儿子一直就合不来。

        这孩子在十岁以前都是他的母亲在养活，十岁以后他才和叶有为这个父亲正式见面。

        然后父子两个的关系就止于监护人和被监护人。

        具体来说，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像是.....房东和房客。

        叶子的学习并不是很好，或者说是很差，班里倒数的几名肯定有他。

        再加上父子两个平时也不怎么亲，甚至两个人互相有些小讨厌，更是没办法让叶有为进入一个父亲的角色。

        虽说还不到高三毕业的年龄，但是因为转学的时候跳了一级，所以今年叶子已经高考完了，正在等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叶有为想了想儿子的成绩，估摸着通知书是不会送来了。

        叶有为也想过，十八岁之后，就让他自力更生，叶有为就不负责再养叶子了。

        看了看跟自己像是没有血缘关系一样的废物儿子，心想：你要是和我有一点感情，或者说再能干那么一点，也许我还会养你久一点。

        总体来说叶有为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傍晚，四点来钟。

        看着美丽的夕阳，叶有为来了点感觉，想去饭馆小酌一杯，想想家里没饭吃，就少见的把叶子一起叫上。

        清蒸鲈鱼，炒猪肝，还有一盘葱油菱角，叶有为就着点小酒就喝了起来。

        借着酒兴，叶有为开始向自己的儿子发起了牢骚。

        “不是你爸我说你，你瞧瞧你，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我以后怎么指望你给我养老啊......”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总是很啰嗦，而且说的话还不中听，叶有为也一样。

        叶子坐在一旁，不吭声，只顾着自己埋头吃饭。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差。

        叶有为看见儿子不理自己，来了气，把声音提了一调：“我问你，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叶子看了他一眼，然后还是无动于衷。

        “我问你话呢！”叶有为带着怒气低吼了一句。

        “我不知道。”叶子终于冷冰冰的回了他一句。

        叶有为叹了口气，把怒气压了下去，变成了一股焦躁的情绪，眯着眼睛质问道：“那我要你有什么用呢？”

        叶子的两腮鼓了起来，能看出他在紧咬着自己的牙齿，双手不住的握拳，然后放开。

        最后终于逼着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没用，我没用。”

        叶有为听见这句话，舒畅了很多，居高临下的说道：“这就对了，我不是说你没用，只要你自己看清楚现实。这样，我在单位里给你挤个空位出来，过些阵子......”

        叶有为又开始涛涛不绝的吹嘘，就像他以前趾高气昂的帮助落魄的同事一样。

        天色晚了，叶有为父子一前一后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叶有为在发过牢骚之后心情不错，想着以后这个小子说不定还能给自己送来些养老金。

        正这么想着，叶有为视角的余光里突然看见了什么东西。

        “什么啊......错觉吧。”叶有为停住了脚步，把头转向了刚才余光看到的地方。

        那是小巷的一条岔路，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刚刚就是在这条路的尽头看见了什么东西。

        叶有为用手肘碰了碰叶子的胳膊，把目光转了回来，问道：“你刚才看见.....”

        在转头的一瞬间，叶有为恍惚看见身后的叶子死死地盯着自己，面色苍白且无表情，两个瞳孔像鬼一样无神，两道目光像是两根柱子死死地扎在自己身上，从眼神里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一个死人。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半秒之后叶子的神情恢复了正常。

        “什么东西了吗......”叶有为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之后，就悄悄的退开了几步，离自己的儿子远一点，心想：他一路都是用这种眼神死盯着我吗？真让人发悚。

        “没有，没看见什么。”叶子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叶有为又往那个岔路的尽头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自己儿子的背影，留了个心眼，跟在了他后面。

        两人走后，一个轮廓模糊的影子又出现在了岔路的尽头。

        叶有为现在有些害怕。

        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现在将近走了半个小时，傻子都知道出了问题。

        这里是一处改革时期遗留的老城区，贯通着条条小路，错综复杂。

        但是在这个城市里住了九年的叶有为肯定是不会迷路的，毕竟这个老宅区就在自己家的边上。

        “喂，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叶有为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小叶，张望了下四周。

        但是叶子并没有停下，而是轻声的说了一句：“别回头。”

        不过很可惜，这句话说晚了，叶有为已经回头了。

        在距离叶有为五米远的老宅背阴面，它死死抓着墙沿，无论是身高还是形态都有点像小孩，最显眼的就是那两只肮脏的眼睛·，在眼眶里不停地转来转去，眼白和眼黑混合在了一起，呈现一股溃散的灰色。

        叶有为颤抖着想要叫出来，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叶子，小叶捂住了叶有为的嘴巴，悄声说道：“安静点。”

        叶有为被捂着的嘴剧烈喘息，叶子硬是把叶有为的头拧了回来，嘱咐道：“不要看，继续走。”

        七点的夜晚，总让人觉得适宜，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让人注意到了平时忽略的阴暗角落。

        时不时会有一些古怪的东西从老宅的窗户里盯着两人，但是也只能选择无视。

        叶有为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临界点，满是皱纹的双眼已经不敢侧视。

        在极度害怕下，他自言自言了一句：“那些，是什么？”

        “常夜仙，本不该存在这世界上的东西。”

        不指望有人回答的自语居然得到了答案，而作答者正是走在旁边的儿子。

        “你为什么知道？”

        这次叶有为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儿子的回答，叶子停下了脚步，指了指黑暗的前方：“你一直顺着这里条路走就可以走出去，千万不要回头。”

        叶有为扭头问道：“那你呢？”

        叶子摇了摇头：“常夜仙不是我们两个就能应付的，我留下来当诱饵。”

        叶有为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儿子感到敬佩，一时间热泪盈眶：“谢谢，谢谢......我对不起你。”

        叶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淡淡的说了一句：“快走，不要回头。”

        叶有为激动的看了叶子一眼，就往那条小路上飞奔而去，越走越远，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叶子呆在原地，看着叶有为消失的方向两分钟之后，然后转过身开始向叶有为的反方向走远。

        四周的老宅里，开始发出什么东西在爬行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朝叶有为消失的方向爬去。

        叶子慢慢地走着，自言自语道：“都被他引走了吧......看来以后要小心了，今天居然被常夜仙盯上，要是没有他在旁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走着走着，一束路灯透过老宅的间隙照耀在小叶的身上，能隐隐听到马路上小商小贩的叫卖声。

        叶子走出了巷子，沿着大街缓缓的朝家中走去，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天的星星，格外亮啊。”

        无数浑浊的眼睛乱哄哄的扎堆，死灰皲裂的皮肤挤在一起，啃食着不知名的身躯。

        ％K`正=版首发◇

        叶有为残缺的脑袋咕噜噜地滚落在一旁，然后瞬间就被大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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