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一个支点(2)
支点
温琳吓了一跳:“他,他怎么你了?”目光中就多了意味深长的内容,又瞥了关允一眼。
关允心想,温琳当他是什么人了,她的眼神分明是怀疑他对瓦儿动手动脚了,女人真是比男人还会联想。
“王车军说,关哥哥和冷叔叔要联合对付爸爸。”瓦儿气呼呼地瞪着关允,仿佛关允已经是她想象中的大坏人一样。
温琳又笑着看了关允一眼,将瓦儿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瓦儿听了立刻笑逐颜开,欢快地跑到关允面前,拿出一块糖递到关允手中:“关哥哥,乖就有糖吃。”
关允哭笑不得,接过瓦儿手中的大白兔奶糖,一脸疑惑地看向温琳。温琳笑着眨眨眼睛,意思是保密,就是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关允现在还没有工夫奉陪了,他将糖放到兜里,摸了摸瓦儿的头:“瓦儿乖,我先去汇报工作了,先让温姐姐陪你。”
“嗯!”瓦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晚上要一起吃饭,好不好?我和温姐姐等你。”
关允更加疑惑了,瓦儿一开始不喜欢温琳,连和温琳在一起都不愿意,怎么温琳一句话就让她一口一个温姐姐叫得亲切了?再看温琳笑得神秘而开心,他也就呵呵一笑:“好呀,如果晚上冷县长没有事情的话,我一定陪瓦儿和温琳两位美女共进晚餐。”
关允前脚刚走,瓦儿后脚就关紧房门,小声而神秘地问道:“温姐姐,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温琳点头:“当然是真的,王车军既忌妒关允长得帅,又忌妒关允比他学历硬,所以他总是喜欢到处说关允的坏话。”
瓦儿一脸兴奋,双手托腮:“那……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关哥哥的坏话?”
“当然说过了。”温琳歪头想了想,“不但说过,还说了很多。”
“哦……我明白了。”瓦儿一脸恍然大悟状,“王车军在我面前说关哥哥的坏话,是想让我讨厌关哥哥,不让我喜欢关哥哥。那么,他在你面前说关哥哥的坏话,肯定也是不想你喜欢关哥哥。温姐姐,你是喜欢关哥哥,还是不喜欢关哥哥?”
小丫头够有心眼儿,不问温琳是喜欢关允还是王车军,却问她喜欢不喜欢关允,等于是下了一个套让温琳跳。
温琳还真差点上当,差点脱口说出当然是喜欢关允了……不过还好,最后时刻她的话在嘴里转了一个弯儿就变成了:“当然不喜欢王车军了。”
瓦儿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了。
关允不知道他走了之后秘书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脚步轻松心情愉悦地来到冷枫的办公室。副科到手,冷枫重用,可谓双喜临门,他没有理由不开心。隐忍一年之久,终于抓住机会迈过官场大门的一个门槛,任谁也会心花怒放。
如果早一些听老容头的话就好了,或许就不用等到今天了,说不定上半年就能借势而起。关允回想起他初识老容头时的情景,当时他把老容头的历史故事只当成故事去听,没有联想到自身的处境,也没有向孔县的局势上引申。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仔细回味的话,在他担任冷枫通讯员之前,好像老容头为他所讲的历史大多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故事。只有在他有机会和冷枫走近之后,老容头的故事内容里,才多了奋发向上的暗示。
莫非是说,老容头早就认定他能从孔县突围而出,支点还是落在冷枫身上?就是说,老容头和他一样,觉得冷枫大有前景?
背靠大树好乘凉,前提是,一定要找到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否则等靠上之后才发现是一棵根基不稳的小树,就会摔一个仰面朝天。
也是怪了,印象中老容头并没有迈进过县委一步,但他不仅对县委班子每一个领导的姓名和籍贯似乎都了如指掌,还对各人的性格和来历也略知一二,尤其对李逸风、冷枫和李永昌三人,点评得几乎头头是道。
认识老容头越久,关允对老容头的好奇越深,就感觉老容头身上的秘密越多。老容头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宝藏,或许有一天他会从中发现价值连城的珍宝。
那么冷枫是否也是一个宝藏?
冷枫正坐在办公桌后,手中拿着一支笔,笔悬在半空,似乎要落下,却犹豫着不知从哪里落笔。他抬头看了关允一眼,示意关允坐下,然后放下笔,端起白瓷茶缸,喝了一大口水才说:“小关,这场雨一下,流沙河水量充足了,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就不用再因为用水而发生纠纷了。”
冷枫的话暗示很深,流沙河大坝问题,就是因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用水纠纷,逐渐上升成为书记和县长之间较量的支点。现在大坝项目已在常委会正式通过,即将上马,却天降大雨。大雨一下,民怨平息,大坝项目岂不是成了鸡肋?
当然,关允也清楚,冷枫有此一问,并不是否定大坝项目。大坝项目既然已经在常委会通过了,再加上背后有许多推动力量,肯定会上。但上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冷枫心里没底。
心里没底的原因还是冷枫对孔县掌控的力度太弱,在孔县的亲信太少。
“没有用水纠纷只是暂时的,下雨也是暂时的,雨过天晴之后,不出半个月,纠纷还会有。”关允十分笃定地说道。
“你这么肯定?”冷枫的手指轻轻敲击茶缸,露出手指上因为戴过结婚戒指而留下的印痕,“你就是飞马镇人,对吧?”
“我是飞马镇人,一直在飞马镇上学。飞马镇是县城,初中和高中时,全县各乡镇的优秀生都聚集到孔县一中,我的同学遍布全县,古营城乡的同学也不少。”关允的回答也巧妙,既解答了冷枫的疑虑,又暗示他已经做好了布置。
冷枫缓慢地点了点头:“明天开会研究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领导成员的问题,我和李书记碰个头,初步意见是由李永昌担任组长,郭伟全担任副组长,全权负责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建设事宜。按照规定,你可以加入领导小组,负责联络银行方面的工作……”
必须慎之又慎
关允才不想插手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建设,也猜到冷枫有此一说怕是对他有试探之意,就说:“县长,我还是跟在您的身边,做好通讯员工作就行了。对于工程建设我又不懂,跟进去也是掺和,说不定还会妨碍别人正常的工作。”
冷枫意味深长地看了关允一眼,半晌没有说话。他一手端着茶缸,一手背在身后,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道:“关允,你是怎么发现我喜欢别人称呼我为县长而不是冷县长?好像整个县委,就你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一番话问得很直接,差点当场问住关允。
好在关允和老容头在一起久了,倒从老容头身上学会了不少嬉笑怒骂的本领。他微微一惊之后,旋即恢复了平静,答道:“整个县委,县长的通讯员也就我一个。至于怎么发现了县长的这个习惯,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有几次见到县长称呼李书记为书记,我就留了心……”
“哦。”冷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忽然心头一跳,发现他以前还真是疏忽了关允,只顾得上和李逸风较量,也太在意上面有人放出的风声了,却一直忽视了身边原来还有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不是流沙河大坝的问题越闹越凶,如果不是关允主动提交一个方案,他还真有可能错失一个在他以后走向更广阔天地时的助力。
不过不管怎样,关允的观察力太强了,能成为县委之中唯一一个注意到他刻意隐藏这个习惯的人,关允的眼力还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吃惊不小。称呼问题似乎是小问题,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能隐藏就不显露的隐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关允怎么就这么观察入微,还是一直在刻意打探他的来历?从关允的年龄来看,他城府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再一想关允的学历,冷枫又释然了,能考上全国最高学府京城大学的人,肯定会有与众不同的本事,或许关允的特长就是细致入微。
“关允,流沙河是一条很小的内陆河,不过说不定也能掀起大风大浪……”冷枫又意味深长地将话题引到流沙河上。诚然,他在流沙河问题上的退让,不是在孔县全盘认输,而是另有伏笔。但如果流沙河问题处置不当,最后有可能大坝建成之后,大坝成了李逸风的丰碑,流沙河却将他困死在孔县。
龙困浅滩,也不是不可能,而是大有可能。就他所知,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甚至还有一些背景和来历都比他强势的人物,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所以,想要成功地在孔县做好锦绣文章,既为老百姓做一些实事,又能为自己增加政绩和资历,他必须用人得当。而且说实话,孔县一任,事关他今后的长远。如果败走孔县,他的政治生命虽然不至于就此完结,但肯定是一个大大的污点。想起当年在南方下乡的青春岁月,以及在燕市直安县和那个人对酒当歌的豪壮,彼此约定,要各自开辟一方天地。
孔县要成为他的起飞之地,而不是翻船之地,流沙河大坝的后继事宜,必须慎之又慎!也不知道关允稚嫩的肩膀,能不能扛起他的重托。
关允知道冷枫的担忧,或许冷枫对他了解得不深,但他相信,他对冷枫的了解,远比冷枫想象中要多得多。而且他也清楚一点,冷枫冷面冷脸,性格坚定,是目前他视线范围之内唯一一个能带他脱离孔县困境之人,他帮冷枫在孔县布局并打开局面,就是在帮自己。
还有一点,关允认定冷枫不但有深不可测的背景,而且他人品可靠,是一个值得跟随的领导。
“县长,我从小在流沙河长大,河水不深,小鱼小虾不少,但从来没有过大风大浪。当然,偶尔淹死几人的事情还是常有。要我说,就算在上游建造一座大坝,流沙河还是流沙河,水量时多时少,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流沙河是一条小河沟的事实。”
“关允,你父母都从事什么工作?”冷枫忽然问到了别的问题。
“我爸妈都是老师。”
“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是的,今年十六岁,明年就要高考了。”
“我好像听说你的妹妹不姓关,姓容?”冷枫和关允拉起家常,也是冷枫来孔县之后,破天荒第一次和别人说闲话。
“妹妹是抱养的,抱养的时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以容为姓,为了尊重她亲生父母的意愿,就一直让她姓容了。”关允没有告诉瓦儿真相,对冷枫却是实言相告。
“你的父母还是挺开明的人。”冷枫点了点头,又说到了孔县的风土人情以及他来孔县之后的一些感受。总之,与上次他和关允密谈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谈话不但深入了许多,话题也无所不包,从县委局势谈到个人家庭,相当于是一次促膝谈心。如果说之前冷枫对关允的信任仅限于工作关系,那么这一次谈话之后,他和关允之间才算是建立初步的私人情谊。
“县长,我有一个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想请您把把关。”关允心中欢呼雀跃,比起一步迈入副科的门槛,他赢得了冷枫进一步的信任才更值得庆幸。至此,他从孔县脱困而出的三步走的计划,正式完成了第一步。
但在脱困之前,他还完全可以在孔县布下一个更长远的局。
“是什么?”冷枫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经过一番长谈,他现在对关允不但加深了印象,更多了好感,心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失落和悔意。他一向很少后悔,但在冷落关允的事情上,他确实心中懊恼,如果早早重用关允,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还害得达汉国被调离了孔县,政治生命等同于画上句号。
他向来就是特立独行的性格,何曾在压力面前低头过?都是盲从的心理害人。上次去省城的时候遇到老领导,老领导有意无意提到关允,说关允很不受京城一个人物的喜欢,那人不希望关允能迈出孔县。他当时就记在了心上,一是领会老领导随口一说的暗示;二是顾忌那人的权势,本能地就排斥了关允。
雨过天晴
现在才明白,排斥了关允,那人念不念他的好还要两说,他却是先堵了自己的路,得不偿失呀。官场上的道路,有时候真是迷雾重重,稍不留心就有可能迷失方向。而且有可能在迷失过后你才发现,原来别人施放的烟雾,根本就和你无关。
“我想承包平丘山。”关允大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一个全新的蓝图在他心中勾画成型。他相信老容头的话,老容头说,孔县一条河一座山,下河容易淹死人,上山却能平步青云。
平丘山一直是无主之山。
和流沙河一样,平丘山矗立在孔县境内,从来没有具体划归到哪个部门管辖。流沙河还好,可以浇灌庄稼,可以打鱼,沿河两岸的村民就自发地将流经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河段当成自家后院。而平丘山除了风景之外,并无太多资源可以利用,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来说,只有闲人才会赏景。所以,平丘山在孔县百姓的心目中,百无一用。
冷枫大为不解:“承包平丘山?做什么?”
“旅游开发!”关允迎着冷枫不解和疑惑的目光,一脸淡笑。
冷枫更加好奇了:“平丘山太小了,又没名气,孔县交通也不够发达,你的想法不错,但不现实,能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我想试一试。”关允想好了,平丘山山不高名气小,但他坚信一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而且他也知道,承包平丘山的成本之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权当一试又何妨?
冷枫沉吟片刻,同意了:“承包可以,但不能影响到正常工作,而且你也不能直接出面。”
“我知道了。”关允心中一阵温暖,冷枫的话,等于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我已经想好了,一方面是和温琳合伙承包,另一方面已经找好了人手。”
“和温琳合伙?”冷枫眉毛一扬,“温琳是财经大学的毕业生,有经济头脑,和她合作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注意不能走得太近了,温琳不会一直留在孔县……”
冷枫的话,既有暗示又有提醒。关允默默地点头,对于他和温琳之间的关系,他早有定位,即使冷枫不说,他也心里有数。
从冷枫办公室出来,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雨过天晴,夕阳斜照,将雨后黄昏的县委大院照得如诗如画。关允在县委一年了,从来没觉得县委大院的景色竟这般漂亮,雨后的柳树迎风摇曳,月季花枝招展,一切的一切,就如未被人发现的平丘山之美,突然之间,有美不胜收之感。
关允心情大好,路子完全铺开,接下来就看他怎么走了。整整一年,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现在一样舒展,正想哼唱几句最喜欢的歌曲时,一抬头,却发现李逸风迎面走来。
李逸风背着手,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他低头在看脚下的水洼,没有发现关允。县委大院的地面不是水泥地面,而是方砖地面,一下雨就有积水,必须看好脚下再落脚,否则会溅一身泥。
走到一处只容两人通过的过道时,李逸风差点碰到一人身上,不由得一时恼火,在孔县县委,还有人和他抢道,太不懂规矩了。
一看是关允,火气更大了,关允才提了副科,才被冷枫接纳,怎么就一下翘了尾巴,胸怀也太浅了。李逸风反倒不走了,尽管关允站得地方不对,他也完全可以侧身通过,但他是堂堂的县委书记,在关允面前侧身的话,等于是向关允让行一样,可不行。
李逸风最在意细节,一个办公室问题他也会上升到谁主谁次的大问题上,一个通行问题自是不会让步。他在关允面前站定,露出惯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关允,我应该谢谢你照看了瓦儿。”
“不客气,李书记,是我应该做的。瓦儿愿意和我在一起,是我的幸运,而且瓦儿可爱、聪明,谁都会喜欢她。”关允毕恭毕敬地夸了瓦儿几句,这也是他的真心之言,说得既诚恳又坦然。
李逸心里一下舒坦了许多,和别人拍自己马屁相比,大凡为人父母者更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一下又觉得关允没那么面相可憎了,就点了点头,说道:“让你受累了。”
借说话的当口,他微一侧身,从关允身前擦身而过,并尽量让身子靠近中间,以显得他没有为关允让路。错过之后,他心里还是小有疙瘩,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顿时让他心中激起不小的波澜!
只见关允还站在原地未动,依然一脸浅笑地目送他离去。如果说关允行注目礼还不足以让他感受到关允在细微之处对他的尊敬,那么当他的目光落到关允的脚下,发现关允站在一片积水之中,正好替他挡住一脚迈进水洼的可能时,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就被触动了。
可以说,自从他从政以来,见过无数下级形形色色的奉承和拍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目的无一不是为了让他记住人情。甚至许多人还夸大其词,大表劳苦功高,还从未有一人如关允一样,只默默地为他挡了积水,不解释,不浮夸。如果他没有回头观望一眼,还会让他误解关允的举动是不懂事的表现。
关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年轻人?李逸风第一次对关允产生不可抑制的好感,是的,他没有办法不对关允逆转印象。两天多来,瓦儿的开心,冷枫的退让,处处都有关允的影子在其中。
以前对关允是不是太苛刻了?他毕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没犯过什么大错,何必非要让他毁在自己手中?回到办公室,李逸风刚刚坐下,还在回想刚才的一幕,电话就突兀而刺耳地响了。
这是直通市委的领导专线,李逸风心里突突一跳,急忙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里面就传来一个淡淡而不失威严的声音。
“逸风,刚才听叶林说,关允提了副科?”
来得真快,李逸风心中一紧。
关允又能如何
黄梁市下辖十几个区县,每个区县每年要提的副科何止百十人,关允何其有幸,才一上来就被市委重量级领导关注了。看来,有人真是心眼儿小得很,盯死了关允。
“是……是冷枫的意思。”李逸风是对关允有了好感,但他的信念是,感情代替不了政治,他没必要替冷枫扛下压力,“冷枫是县长,他提了关允,关允又有京城大学的学历,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我压下的话,难以服众。”
“逸风……”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就严肃了几分,也提高了几度,“这件事情,我对你很失望!”
副科正科的提拔,县里上报上去,一般来说,市委组织部象征性走走过场,直接就放行了。当然,也有市委组织部卡住不批的情况出现,但是极少。
叶林办事效率很高,也不知她是因为温琳的缘故对关允有几分好感,还是怕出现节外生枝的意外,一回去就直接批了。如此,关允的副科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了。
叶林还真是批对了,如果她先汇报后审批,关允的副科还是会被拿下,市委有人盯死了关允。正是叶林的一念之仁,才让关允的副科险之又险地落到了头上。
因此,叶林还被上级领导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好在叶林在市委组织部也是老人,而且审批副科人选也是她权限之内的工作,别人再恼火,火也不能落到她的身上。
事后,叶林也是替关允暗中捏了一把汗。就算关允提了副科,只要他还在黄梁市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要市委主要领导不换,他就算跳出孔县又能如何?他只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飞不出黄梁市的一方天地。
市委发生的事情,李逸风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在他被领导冷峻地呵斥之后,想起刚才关允踩水让路的一幕,心中莫名对关允生起浓浓的怜惜之心,以及对市委过于小题大做的不满。
只不过,他知道再有不满也不能流露出来。他是从省城空降到孔县的干部不假,但考核和升迁,全由市委把关,他只能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蒋书记,请您批评我。”
如果让关允知道是谁亲自打来电话就他的事情向李逸风问罪,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不是别人,正是黄梁市委书记蒋雪松!
堂堂的市委书记因为一个副科提拔的问题和一名县委书记过不去,作为支点人物的关允,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大名鼎鼎,还是该悲哀自己被人盯得如此之死。
“批评你还有什么用,算了。”蒋雪松轻叹一声,“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说实话,我也懒得管闲事,但我欠了别人人情,别人说了,我多少也要做做样子。关允就到副科为止了。”
蒋雪松的电话断了,电话里的忙音一声紧过一声,声声敲在李逸风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刚才关允谦恭的微笑和注目礼,暗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优秀的人才。
才放下电话,门就被人一下推开了,瓦儿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拉住他的胳膊,只说了一句话:“爸,我晚上和关允一起吃饭去了,你不用管我了,走了!”
话一说完,她不等李逸风开口,转身如一阵风一样跑掉了。
望着瓦儿欢快的背影,李逸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一边是要防范并压制关允进一步上升,一边是女儿和关允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又一想,蒋雪松在黄梁市至少还可以再干三年,他在孔县也要三年才届满,三年之内压住关允不让他提上正科,肯定没有问题。至于三年之后就不管了,到时他转身离开孔县,谁爱压制关允谁压制去。
不知不觉中,随着冷枫对关允态度的转变,随着瓦儿的到来,再随着李逸风对关允观感的微小改变,关允在县委的处境也在悄然之中发生微妙的变化。不过,别说身为当事者的关允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等,包括冷枫、李永昌和王车军,也是全然不知。
也不能怪关允感觉迟钝,他再聪明再观察入微,也察觉不到李逸风内心的变化。但事情往往如此,许多时候,小事就是由内心最微不可察的变化一点点积累,最终越积越多,从而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引爆,成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大事。
踏着县委大院中坑坑洼洼的积水,关允和温琳、瓦儿有说有笑,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被夕阳映得红艳艳的县委大门。雨水冲洗过后的孔县县城,清新怡人,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得喜人。西方的天空,晚霞满天,有一群飞鸟飞过。关允第一次发现,原来再平常不过的县城,在日落的时候,也有美景。
瓦儿和温琳都陶醉了,尤其是瓦儿,眯着眼睛仰着脸,让夕阳尽情地挥洒在她青春娇艳的面容之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美如玉人,白里透红的容颜青春逼人,令人目眩。
温琳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双手插进裙兜之中,一边走,一边笑得甜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关允也放飞了心情,他洒脱的性子在此刻迸发出来,一下跳起,伸手摘下树上的两朵红花,一人一朵交到温琳和瓦儿手中。温琳和瓦儿高兴地接过花,嘻嘻哈哈地要为对方戴上,关允见状,哈哈一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几只喜鹊。
无人察觉的是,一辆漆黑的汽车从关允三人的身旁驶过,车上坐着两人,正是李永昌和王车军。
李永昌和王车军要去县医院,李永昌是重新包扎伤口,王车军则是感冒加重,要打针。二人刚有的好心情在遇到关允和瓦儿、温琳三人一行的时候,一瞬间就变成了愤慨和不甘。
曾几何时,一直不将关允放在眼里、视关允如无物的李永昌,突然间就觉得关允的身影如此让人心烦意乱,尤其是他和温琳、瓦儿说笑时干净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李永昌没来由地厌恶。
王车军一拳砸在汽车座椅上,恶狠狠地说道:“关允,小人得志!”
李永昌脸色铁青,忽然就吩咐了一句:“先到城关镇派出所去一趟。”
另有长远谋算
王车军眼中闪出亮光:“舅,是不是让钱爱林先抓了刘宝家?”
“抓不抓再说,先调查一下刘宝家是不是干净。”李永昌目光阴冷了几分,关允提了副科而王车军落选的消息传出之后,不仅在县委大院引发无数议论,老姐还打来电话问了半天,就差训他几句了,让他心里憋了一团火。
原本想等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成立之后再找关允算账,但他等不及了,关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让人心烦。他决定先从刘宝家身上打开缺口,然后再慢慢收网,最后一举拿下关允。
等关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李永昌才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纵横孔县几十年了,从来没有一人给他带来过这么大的压力,刚才是怎么了?一个关允,就算他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又能如何?只要在孔县,谁都一样被他吃得死死的。孔县是他的天下,他怎么就被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激得乱了方寸,不应该,真不应该。
关允除了学历过硬之外,还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李永昌收回心思,对王车军说了一句:“你以后在关允面前,表现得自然一些,尽量低调。”
“我明白。”王车军点头,眼神跳动。他明白,从现在起,他要老实做人低调做事,争取成为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闷声发大财。
“闷声发大财?你想得美!”温琳坐在关允的对面,好看的杏眼瞄了关允意气风发的脸庞一眼,掩嘴一笑,“就凭你?就凭平丘山?”
关允一行三人来到孔县久负盛名的陈氏火烧店,三人坐在角落里,要了五个火烧和三碗肉汤。温琳爱辣,又专门让店家炸了辣椒油。
陈氏火烧店以火烧和大块炖肉的肉汤为特色,在孔县开了几十年,一直生意兴隆。火烧选用当年的小麦,用石磨磨成面粉,用手工揉面,再用木炭烧烤,烤出来的火烧金黄喷香,外焦里嫩,非常可口。再一人来一碗鲜美的肉汤,佐料有香菜、葱花或是辣椒末,再多加一勺老陈醋的话,别看菜品不够精致,左手火烧右手肉汤也稍欠雅观,但入口之后,绝对是无上美味。
温琳在关允向冷枫汇报工作之际,利用她的专业知识写出了一份关于开发平丘山旅游资源的可行性报告。不过让她沮丧的是,她越是深入研究平丘山开发的前景,越是觉得事不可为,完全就是一出自弹自唱无人捧场的独角戏,不管是黄梁市的游客还是省城的游客,都不会来大老远地来名不见经传的平丘山旅游。所以,当她听到关允自信满满地声称承包平丘山可以闷声发大财时,她再也忍不住出言嘲讽了关允几句,希望能骂醒他。
关允却还是坚持认为他的美梦可以成真:“我不会试图说服你,也不会告诉你,我为什么坚信开发平丘山可以闷声发大财,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合作?”
“我同意和关哥哥合作。”瓦儿高高举起右手,好像学生抢答老师的问题一样,急急地表态,“我的存钱罐里有几百块,全部拿出来投资开发平丘山!”她举起的右手中还有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的半拉火烧,嘴角还有一根香菜点缀在红唇之上,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关允拿她没办法,挥了挥手:“赶紧吃你的饭,别捣乱。”
“火烧真好吃,肉汤真好喝,再来一碗。”瓦儿笑嘻嘻地将空碗推到关允面前。
关允还怕瓦儿不喜欢吃火烧,不想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没有一点淑女形象。他不知道,瓦儿中午就没有吃饭,不管怎样,瓦儿吃得开心,他就高兴。
关允无心吃饭,将自己的碗推给瓦儿:“少吃点,小心吃胖了。”
瓦儿吃吃地一笑:“我怎么吃都不胖,就是什么时候能和温姐姐一样……就好了。”她的左手藏在右手下面,故意挡着不让温琳看见,只有关允看得清楚,她的左手指向了温琳的胸部。
温琳没看见,却猜到了瓦儿的举动,脸一红:“瓦儿,别发坏,好好吃你的饭。”她似乎有意将双手挡在胸前,不至于让胸前的波涛过于汹涌,问关允:“你说,承包平丘山得多少钱?”
“三年下来,差不多一百块。”关允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块,一百块要他省吃俭用好几个月。
“三年一百块,是不便宜。”温琳摇头说道,“承包费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有后继投入,比如宣传,比如建造景点……”
“我说错了,不是三年一百块,是十年一百块。”关允笑了笑,“而且我还要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后继投入了,就是前期一百块的投入,我五十,你五十,你干不干?”
“你别骗人,十年一百块承包平丘山,我信。平丘山本来就是无主之山,也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一百块也是钱,县里巴不得有人承包。但你说没有后继投入,我就不信了。还有就是,一百块你自己也出得起,为什么非要拉我入伙?”温琳吃了太多辣椒,辣得直吐舌头,用手扇风,话都说不清了。
“关哥哥,你帮温姐姐吹吹。”瓦儿故意天真地发坏,“离近点,嘴对嘴吹才有用。真的,我辣着了,妈妈就帮我吹,一吹就不辣了。”
温琳笑着推了瓦儿一把:“小小年纪,心眼儿真多。你还别说,我敢让关允吹,他都不敢凑过来。来,关允,你试试?”
关允还真不敢试,不是怕瓦儿看,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笑着摆摆手:“等没人的时候,我吹不死你,现在……先说正事,你投不投资?”
“我出二十行不行?”瓦儿又捣乱了,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推到关允面前,“真的,我真出二十,按比例算的话,我占五分之一的股份。”
关允可从来没有想过拉瓦儿入股,他拉温琳入股,是另有长远谋算,却没想到,瓦儿非要加入。他心中突然一动,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如野草一样疯长,几乎不可抑制。
一家亲
将二十元钱拿在手里,举在中间,关允郑重其事地说道:“好,我接受瓦儿入股。”
温琳见关允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对于关允突然接受瓦儿入股先是一惊,随即想通了什么,也从身上翻出三十元,拍在关允面前:“我出三十……”想了想,她又多拿出一块,说:“出三十一好了,我和瓦儿正好占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只要我们意见统一了,就可以否决了你的决定,哼!”
瓦儿也凑热闹地“哼”了一声,将吃得只剩半碗的肉汤和半个火烧递给关允:“撑死我了,关哥哥,我不吃了,都给你了。”
关允摊开双手:“什么意思,让我吃你的剩饭?”
“怎么啦,有意见?”瓦儿笑嘻嘻地说道,“在家里我吃不完的饭,都是爸爸帮我吃,我信任谁,才会让谁吃。奶奶说,帮我吃剩饭的人,才会是我一辈子的亲人。”
温琳戏谑地看着关允,意思是,看你怎么办?
瓦儿是个小女孩,和容小妹年纪相仿,但她比容小妹刁钻古怪多了,在关允眼中,她就是另一个逆反版的容小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当下就一口咬掉半个火烧的三分之一,又一口喝掉半碗肉汤的二分之一,哈哈一笑:“吃就吃了,怕什么,不就是多了瓦儿的口水。温琳还爱借我的杯子喝水,还经常吃我的口水呢。”
温琳顿时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打关允:“你扯上我干什么?”
瓦儿开心了,伸手钩住关允的小拇指:“关哥哥,我要再和你拉钩一次。”
一瞬间,关允又想起在田间他和瓦儿拉钩的情景,恍惚间,瓦儿起伏好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笑了,和瓦儿又一次拉钩。
“事不过三,第二次拉钩了,以后不许再随便拉钩,拉多了,就不管用了。”关允钩住瓦儿白如美玉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瓦儿又说了一遍,眼睛转了几转,“关哥哥,要是成立平丘山旅游公司的话,你是董事长,温姐姐是总经理,我就是副总经理,对不对?”
成立平丘山旅游公司?关允还真没想过,瓦儿的话倒还真提醒了他,规范化经营的话,还真得成立公司,不过等他向老容头取取经再说。老容头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平丘山如果开发旅游,大事可成,但具体怎么运作,又怎样推广,没说详细。他虽然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轮廓,但在大体方向上,还得老容头再指点一下才能敲定。
从以前对老容头只是好奇和爱戴,到现在对老容头的敬畏和信服,关允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正是他在县委之中受人排挤并坐了冷板凳的一年。如果说一年来没有老容头的陪伴和指点,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来。
“关哥哥……”瓦儿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虽然狡黠,但脸上藏不住心事,她伸手拉过温琳的手送到关允眼前,“董事长和副总经理拉钩了,和总经理也要拉钩,才是一家亲。”
温琳向来大胆泼辣,突然就羞涩了,要缩回手,不肯和关允拉钩。关允哪里肯放过温琳,哈哈一笑,伸手就钩住温琳的小拇指。
和瓦儿白如美玉的小拇指相比,温琳的小拇指更显健康之美。关允不是没有碰过温琳的手,但拉钩还是第一次,心里的感觉有点怪,也有几分杂乱。他紧紧钩住温琳的小拇指,问道:“拉不拉钩?”
温琳忽然勇气大涨:“拉就拉,谁怕谁!我不是怕和你拉钩,而是怕拉了之后,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后悔什么?”关允有意在温琳手心挠了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温琳咬着嘴唇,眼波流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手上暗中加了力气,用力一拉关允的小拇指,说:“谁变谁是大坏蛋!”
夜幕下的孔县县城虽有路灯,但却昏黄一片,缺少诗情画意的气氛。关允和温琳送瓦儿到飞马宾馆,哄瓦儿睡下,他和温琳一起回县委——关允住在县委大院的单身宿舍,温琳家在县城,虽然她也有单身宿舍,但通常会回家住。
“关允,我总觉得三十一块钱入伙,好像交给你三十一块钱,就把自己卖给你一样。你给我交个底,承包平丘山,不会是什么阴谋诡计吧?”温琳双手放在裙兜里,一边走一边学顺拐,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怎么会?我是好人。”关允呵呵地笑道,“确实是想打打经济基础,人在官场,没钱不行,没钱就底气不足。以后接触到了层次更高实力更雄厚的大老板们,他们会用钱开路,会拿钱砸得你晕头转向。但你有钱就不一样了,至少你不会见钱眼开,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想得倒长远,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你真能走出孔县,冲出黄梁市,直奔首都了,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温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你要是想赚钱的话,为什么不辞职下海?我在南方的几个同学都说了,要是你去南方发展,他们举双手欢迎。”
“在哪里失意,就在哪里起飞,我不会去南方。”关允站在县委门口,目光坚定地盯着左边白底黑字和右边白底红字的两个牌子,“我就一句话,温琳,你记在心上……”
温琳一下紧张了,以为关允要说什么表白的话,她顿时屏住呼吸,心跳如鼓,万一关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该怎么办才好……
“和我合伙,我宁肯自己吃亏,也不会害你!”话一说完,关允冲温琳摆摆手,转身迈进县委大院的大门。
温琳呆呆地站在门口,心思从高处落到低处,又羞又恼,羞自己太想入非非,恼关允不会说话。好好的,非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干什么,不就三十一块钱嘛,又不是什么大钱,就算害她,她还能吃多大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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