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郑党新计
众人闻声一看,刚进来这人身形瘦削,三十多岁年纪,眼睛不大而极有神采,正是中书舍人余天锡,向来被郑清之倚作智囊的人物。
见是他到来,郑清之眼睛一亮,埋怨道:“纯父,何来其迟也!来来来,方才我们商量了几条对策,正要听听你的高见!”
余天锡向他躬身一礼,又和其他四人见礼,这才道:“请道其详。”
当下还是由叶翥把众人的讨论和郑清之的安排简单复述一遍,而余天锡只是在听到川中赵柬请战蒙古时皱了皱眉头,其它时间都是不置可否的样子。
讲完后,郑清之问道:“纯父,你意下如何?”
余天锡沉默片刻,废然一叹道:“郑大人,你可知祸事就在眼前了?”
大学士宣缯向来都看不惯余天锡这般故作高深的模样,抢先开言道:“有何祸事?别说荣王至今仍未露面,就算他已到临安,只要按郑大人这几条去做,我看也是稳赢的局面!”
余天锡摇了摇头:“莫非各位还是瞧不出皇上的心意么?前日我等将荣王在朝中的势力压制下来之后又荐入了贵诚殿下,彼时那般鲜花繁簇的局面,若是皇上有意,早就允准易储了,却拖到今日仍是不开金口,其意为何?还不是在等着荣王归来,父子讲和罢了!当此之时,各位大人却仍要坚持易储之议,恐怕今日倡议之人,他日就是荣王报复名单上的要紧人物了!请各位大人教我,如果这还不是祸事,那什么又算是祸事?”
余天锡的说话风格一向如此,郑清之早就习惯了,而其他四人即便听得牙根子发痒,一时却也反驳不得。不管怎么说,余天锡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并非没有想过这些,只是被眼前的大好局面蒙蔽了心神,暂时管不了那么多而已。
叶翥沉吟着道:“依纯父看来,易储之议只能暂罢,当下倒是该把推动宋蒙联兵放在首位了?”
余天锡击案道:“正是如此!这可以说是我等免祸的一个手段了,要说皇上必然反对易储的话,对于收复故土一事却会大为动心,这一点就连荣王也是极难阻拦的,只要我等抓住这一点,说服皇上早下决断,哪怕将来荣王扳回朝中格局,但是在与蒙古联兵伐金之举上,却是我等得了圣心,便是和荣王打平了这一局,今后还有和荣王重新较量之机,若是一味纠缠于易储,再被荣王反了先手,那时就是一败涂地的局面了!”
类似这种丧气话刚才叶翥已经说过一次,还挨了郑清之的训,但现在余天锡说得更为直截了当,也更为难听丧气,不由让郑清之的眉头深深皱起,陷入了犯难之中。
黄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着大人们做出决断,他那里才好发起上书,至于怎么咬,他自己并无定见。
郑侨捋须道:“纯父也是老成持国之言,先定伐金之策,以后再徐图易储之事,似也耽搁不了什么?”
郑清之叹道:“我如何不知这才是稳妥之道?可是荣王监国四年多来并无太大过犯,这次可说是最好的一次机会,错过了今朝,我就担心今后我等再无翻身之机,只能对荣王听之任之,推行他的所谓新政,则名教大义何存?况且如此一来,那李璧是定然要复出的了……”
说至此处,郑清之忽然从心底深处泛起一阵难言的悸动,仿佛竟是预感极准地看到了自己黯然离开南宋朝政中枢,甚至可能被远谪边州的场景。一想到这里,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打了几个冷颤。
余天锡安慰道:“郑大人正当盛年,便是暂时避让李璧一下又能如何?只要伐金之策早定,荣王和李璧那里与蒙古人向无瓜葛,是做不了什么事的,皇上必然还是要倚重大人去联络蒙古人,那样才有收复故土的可能。”
叶翥点头道:“此言有理,蒙古使团被荣王晾在临安多日,最后还是我等先联络上的,那些蒙古人无不感激莫名。另外,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纯父是刚从拖雷那里回来的吧?”
余天锡看向叶翥,二人惺惺相惜般地会心一笑。余天锡道:“拖雷大人对我方的拖沓行为深表不满,伐金细则都谈好了,却迟迟不能签署协定,也不向金国出兵,甚至连皇上都没做过表示,再这样下去,拖雷大人就要带人返回蒙古了,他可不想在临安无所事事,急着回去跟金人打仗呢!”
郑清之忙道:“那可不能放他们走!纯父,你要替我将拖雷安抚下来才行。”
余天锡一笑:“大人放心,拖雷大人那里我已说好,这两天务必要给人家一个确信的。适才下官听到叶大人的建议,我亦深以为然,昔年陛下甚为关注军中战备,还亲自提拔了几名武艺高强的将官,而拖雷的骑射本领颇为出众,如由郑大人引领入宫,在陛下面前展示一番,那是极能入眼的,到时再将蒙古士兵皆如拖雷一般的话头讲上一二,或可当场就请下圣裁来!”
众人听他分析得入情入理,心下已有七八成信心认为此事可行了。郑侨笑道:“叶大人如果早些提出这个建议,或许皇上那里早就同意了哩,倒让我等焦心了这许久!”
叶翥解释道:“前些日子的蒙金战局尚不明朗,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蒙古部落就能把金贼打得如此狼狈?何况蒙古人要是有把握,自家就能攻下金地,也不必来请求和我大宋联手了,那时带拖雷进宫又有何用?不过从近期战报来看,蒙古人战事顺利,进军速度极快,我们再不抓紧,人家倒是真有可能撤回联兵之议,打下金国的好处可也分润不到大宋的头上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不住点头,连称“此言有理”。
余天锡补充道:“还有一事,各位大人或许不知,拖雷大人其实是蒙古铁木真汗的四王子殿下,联兵或是不联兵,全凭他一言而决,以他这等身份入宫试演弓马,便是蒙古人最大诚意的表示了,郑大人不可不向陛下说明此节。
郑清之道:“我理会得,皇上那里自有我去分说。”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不置,这位四王子平日从不以王子身份自居,可谓谦恭近人,由此可见蒙古人的品行都是极好的。
叶翥忽地道:“便是近期的商情要览可怪,尽是登载一些蒙古人的残杀之举,不知皇上看了之后会不会心生反感?我可听说皇上每天都要看报的!”
黄黼在旁说道:“前日我便提醒过郑大人,要关注一下商情要览和那个色目商人,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远不似原先那般听话了!”
宣缯忙道:“这一节无须过虑,我已经嘱咐刘德坤时刻留心那个蒲开宗的动向,绝出不了差错的,即便他报道了一些凶杀场面,那也是战争常有之事,我在听人说起时,都是佩服蒙古人勇猛善战,金贼大吃苦头的多。”
叶翥也没有过分深究的意思,反正凶案的发生地远在金国边境,那里现在还不是大宋疆域,理它那么多做什么。
议至此处,行动思路就完全清楚了,郑清之又对刚才的布置重新做出了调整。黄黼要跟朝中言官们保持论调一致,先别提易储了,大家都要来一致吹捧宋蒙联兵,而午门请愿的口号也要修改为宋蒙友善,至于贵诚殿下那里,就请他自求多福罢,目前先安稳做好沂王继子是要紧。
余天锡抓紧时间返回了清湖桥蒙古使团的下处,找拖雷说明了情况,请他下午进宫配合郑清之的说服工作。
虽然对南人官员的婆婆妈妈颇有些不耐,但看在大局的份儿上,拖雷还是答应了下来,何况来临安三个多月了也没见过南人的皇帝,这次倒要跟他亲口确认一下宋蒙联合的可能性。
一切都安排停当,下午郑清之带着拖雷进了大内,先由郑清之向宁宗详细分析赵柬的请战令,论证了助金抗蒙在国家战略和战术层面上的荒谬和愚蠢,随后便请宁宗现场观摩拖雷王子及其麾下士兵的过人武勇。
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想的,这样强大的蒙古战士不去和他们结盟,反跟他们为敌,此乃智者所不为也,而且宋人与蒙人都是金贼世仇,天命注定就该联手伐金!
他说别事宁宗还未遽表态,一提到演武,宁宗立马来了兴趣,当即准了郑清之所请,摆驾出东便门来到凤凰山脚下。
拖雷和他手下的几十名蒙古武士已在此等候,见驾已毕便开始军演,计有兵器对抗、博克摔跤、走马射箭、分队刁羊等项目,都是蒙古人的日常行为,完全不需要刻意准备,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展示一番,精彩程度不让正式比赛,而对于那些从没见过类似活动的人来说,震撼尤甚。
宁宗一辈子都活在南朝,哪儿有机会接触这种对抗性和观赏性极强的准军事运动,他就被震撼到了,看得极为专注投入。
年轻的拖雷表现甚是抢眼,不止在摔跤对抗中一个人放翻了三名蒙古大汉,还以神箭手哲别亲授的箭术展示了连珠箭技等高难度技巧,一举征服了在场所有人!
宁宗看得龙颜大悦,亲赐御酒三杯,更是在郑清之的撺掇下收了拖雷为义子。
这也不能怪宁宗,他一辈子膝下无出,只要见到有出息的年轻人,简直恨不得个个都收为义子。
后来郑清之趁势提出了宋蒙联兵之议,正在兴头上的宁宗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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