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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风雨前夜


  比赵洵拿到金蒙战况稍晚了一天多的时间,临安枢密院也收到了相同内容的情报,并由副使赵方奏报给了朝廷,当即在朝中掀起了新一轮风潮!

  宋宁宗嘉定二年九月中,南宋荆湖制置使桂如渊报称再次在辖境内接到一个蒙古使臣,相约南宋协同伐金,并在奏折中历数了对岸金军的窘状,言称“收复故土,此其时也”,随后派人护送蒙古使者前往临安面圣,与在临安逗留不去的拖雷使团汇合。

  此时左相李璧仍在家中待罪,朝政基本由郑清之等一派旧党把持,廷议以为机不可失,应当借此机会洗雪百年国耻,联合蒙古攻灭金国。

  宁宗犹豫未决,命交部再议,而郑清之等人刚刚在“嘉定上书”一役中大获全胜,据说连监国荣王都叫他们扳倒了,满朝大臣有谁敢在这种时候触他们的霉头?自然是一边倒的赞成了。

  偏有淮东安抚使王惟中、楚州护军赵范二人具折抗辩,极言联蒙伐金之不可为,并提到了宋徽宗宣和年间联金伐辽的海上之盟,最后徒让金人一家坐大,夺去了国朝的半壁江山等等,只是此论还没有掀起多大市场便迅速淹没在众人的唾沫星子当中了。

  即便如此,仍有人觉得岂有此理,又专门找到刚履新的枢密副使赵方进行质问:你儿子赵范是怎么搞的?老子都不反对,儿子倒出头挑事?赵方连连致歉,道是犬子年幼无知,待老夫去信骂他!好在他人微言轻,说话完全当不得一回事,还是朝中大人们拿主意。

  朝堂舆情逐渐统一,而在民间,又不知是谁将蒙古骑兵攻陷金贼边关的军情捅给了临安大报『商情要览』,同时配发一篇长文对金国现状进行了详细分析,给广大民众造成的直接印象就是金国摇摇欲坠,故土唾手可得!

  报纸印发的当天晚上,『商情要览』的大股东,色目富商蒲开宗以及报社主笔戴复古被临安职方司请去喝茶,顺便请他们讲讲为什么放着『广闻博报』的珠玉在前不好好学习,却先后两次在报纸上泄露朝政机密?威胁要以“危害国家安全”治他们的罪。

  蒲开宗视威胁如无物,态度极其嚣张,口中大叫大嚷着荣王千岁曾多次提到的“新闻自由”四字,完全不把职方司放在眼里的样子。

  戴复古更是浑不在意,茕茕孑立咄咄书空,嘴里低声吟诵着他的『赤壁怀古』:

  “万骑临江貔虎噪,千艘烈炬鱼龙怒。卷长波,一鼓困曹瞒,今如许。”神思明显早就不在一个区区的职方司上面了。

  当然蒲开宗如此作态是有底气的。两人走进职方司大门没到半个时辰,当即有兵部要员拿着尚书大人的亲笔手令前来提人,临走时还冷笑着让职方司办案人员小心做事,荣王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来关照一个小小的职方司,还是让你们那个无相自求多福罢!

  第二天一大早,无相便被兵部侍郎叫了去。

  几句闲话叙罢,兵部侍郎语气婉转地给无相下了一道指令,让无相暂停手边所有其它工作,对职方司当下的工作范围和措施成效做一个全面梳理整顿,右相郑清之大人将于近期听取职方司的详细工作汇报。

  被变相停职的还不止一个无相,几天前礼部前侍郎邓友龙已经被枢密院从襄阳紧急捕回下狱,要求他对宋金和谈的全过程进行一次回顾,着重解释合约条款出台的原因背景,讲清楚自己在制作条款时起到的作用和影响。

  负责调查议和事宜的官员很聪明,并没有明确告诉邓友龙一个是非对错标准,完全让他自己发挥,这样既有可能让邓友龙在惶恐中爆出猛料,同时又能摘清自己的关系,避免在将来可能会有的荣王反击中受到牵连。

  至于和谈的主要负责人礼部尚书曾从龙,那位毕竟是宁宗钦点赐名的状元郎出身,北宋名相曾公亮的的四世从孙,所以连郑清之都不想过多为难于他,只是让他具折陈情,并按照“疏于管理”的罪责罚铜十斤了事,但是礼部其他参与了和谈的大小官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轻则罚俸一年,重则降级任用,甚有褫夺官身者,视其参与程度的深浅而定。

  这次旧党官员汹汹而来,在宁宗皇帝形似默许的前提下,一批亲近荣王的朝堂官员遭到了清洗,前兵部尚书史弥坚被迫提前告老还乡,前工部侍郎葛禋转任司农寺丞,而联合议事堂的筹建工作也因为曾从龙的被罚以及吏部尚书孙逢吉的去任而陷于停滞,甚至有大臣建言应当派遣使者前往金国,向其告知宋朝将单方面停止议和合约的执行,双方需要重新谈判!

  好在郑清之等主事之人还算保有几分风骨,没有贸然同意这种不要脸的做法。变通的方式是拖延执行即可,要是墨迹未干就公然毁约,那要把皇上的脸都丢干净了。

  在当前形势下,明显可以看出宁宗皇帝已对荣王产生严重不满,连咨善堂都下旨关闭了,也不反对郑清之排除异己的行为,有心人会认为这就是一次易储的先兆!毕竟立储关乎社稷,是天下百年计的大事,皇上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而全然漠视朝中大臣的意见,如今旧党大臣主持朝政,与荣王多有不对付,而宁宗也不见得就对荣王没有看法,如果借此机会换掉储君,从宁宗众多的兄弟子侄当中挑选一人继任,岂非又是一次如故相赵汝愚一般的册立大功?

  或许是中了徽钦朝的传位魔咒,到目前为止,南宋的前几任皇帝就没有一个勤劳政事死于任上的,从宋高宗开始,太上皇就不绝如缕:

  高宗传位给孝宗成为太上皇,孝宗传位给光宗成为太上皇,光宗又传位给宁宗成为太上皇,而从前两年的光景来看,很明显宁宗皇帝也不想在这个位子上久坐,大概很快就要效仿先辈传位下去,过他太上皇的悠游自在生活去了,所以在这个时候拥立储君,就极有可能迅速变现享受红利!

  在如此巨大的一个红包刺激之下,党争一下子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意义。

  其实在前日的党争行动中,主要矛头是指向新党李璧的,“嘉定上书”中所谓奏请皇帝收回荣王监国之权不过是旧党的一次试探而已,如今看到宁宗皇帝如此配合,众人的热情自是狂升猛涨,顺水推舟地提高了预定目标,把一次日常性的党争行动升华为事关社稷存续的正义之举,逼格之高令人难以仰视。

  披上了这样一件合法外衣,旧党不止要逐步废止宋金合约,更是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那就是与荣王一贯的“扬金抑蒙”策略截然相反的“联蒙抗金”,非如此不足以显出荣王种种举措的失当之处,话说这也是顺应天下民意的善政良策,更有可能在史书中留下一个“尽复故土”的崇高评价。

  君不见『商情要览』所载,近日金贼在蒙古友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已经接连丢失了好几座北方重镇么?在这种时候派兵过去痛打落水狗,再不会有丁点风险,更不会重蹈韩某人的覆辙,正可谓惠而不费,莫此加焉了。

  对于宋人朝廷态度的转变,蒙古人使团自是大喜过望,欢迎之至。

  前日在铁木真和札木合的联合指挥部署之下,拖雷协助霍都在临安上演了一出年度暗战大戏,只可惜没能完成破坏宋金和谈的任务,还把札木合提前暴露了出去。一贯生性要强的拖雷绝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向父汗覆命,竭尽所能撇清了使团与刺客之间的关系,就此蛰伏在临安等待下一次机会。好在宋人似是没有过分追究刺客来历的意图,这让拖雷在安心之余,也对南宋军情机关这种令人高深莫测的反应有些惴惴不安.

  出使宋地日久,拖雷对宋人的政治军事体系也有所了解,甚至还学了一些汉话。他发现,抛开内政不论,当前宋廷的对外政策非常保守,对累世宿敌金夏这两个国家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友好克制姿态,反而是对更远地区的蒙古、西辽、吐蕃包括琉球等地都表现出了积极的兴趣。别的不说,就看广闻博报隔三岔五抛出一两篇这方面的新闻,可以从中看出宋人朝廷的真实想法。

  拖雷知道,在汉人的历史中曾经有过“远交近攻”这样的说法,但宋廷的作法就很让人奇怪了,尤其是对蒙古铁木真部落的态度一直都不冷不热,不远不近,虽然在宋金合约中提到要替铁木真部落伸冤,惩罚战争祸首,但怎么看都像是在拿铁木真部落当枪使,而且是用过就丢的那种。从后面的事态发展来看,札木合被迫提前反叛金国,倒似是自己坐实了这个“战争祸首”的名义。

  面对这样的对手,拖雷只能打起全副精神与宋人周旋,极力寻求那一线合作的可能性。

  之前在荣王主政之下,拖雷已经基本陷入彻底的绝望当中,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只有在嘉定上书过后,他才像是一尾枯水之鱼终于等来了那一声春雷炸响,打个挺儿又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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