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井中天，池中鱼

南池鱼从记事起，就是一个人生活，每天来给自己准备三餐的阿姨，每年见三天的妈妈。看着其他小孩子和父母玩耍的画面，一个人难免会开始想为什么自己没有这种家庭呢。

        他问阿姨为什么他的妈妈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爸爸怎么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

        阿姨的表情很是为难，她可怜这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但她认为作为一个外人就不要多掺和别人家里事。所以她只是简单地安慰了一下南池鱼，“你的妈妈和爸爸现在在国内都很忙，但他们都很爱你的，等他们一空下来，就会来接你的。”

        很忙，忙到连孩子都顾不上吗。

        南池鱼也问过于清清，爸爸怎么不来看自己。

        于清清听到这句话，表情又恐惧又失望，在南池鱼印象里一向温婉的妈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她狠狠地捏住自己的手臂，吼道，为什么要提到那个人？他早死了！妈妈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抓住自己的手力气越来越大，但没过一会儿，她又平静下来，用手梳理着南池鱼的额发。池鱼，你以后不管碰到谁，只要他说他是你爸爸，你就跑，跑得远远的，知道吗？

        南池鱼第一次看见如此歇斯底里的妈妈，他好害怕，但是他还是顺从地点点头。爸爸已经不在了，提到爸爸，就会让妈妈生气。这是南池鱼自己的结论。

        现在站在南池鱼面前的，这个穿着正式西装的男人，他那双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充满了危险的意味。他的本能在告诉他，快跑。

        想罢，南池鱼连行李都不拿，就往反方向跑去。但南池鱼并没有听到后方有追逐的声音，他便一边往前跑，一边往后看去。只见那个男人竟站在原地，笑着看着他逃走，见他转过头来，男人还挥了挥手。南池鱼心下一惊，跑得更快了。

        南池鱼跑到了楼上的厕所里，他躲在隔间，锁好门，坐在马桶盖上，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现在是早上八点半，c国时间是晚上十点半，距离他离开漂亮国已经过了十二个半小时了。他打开手机，手机只有零星的几个联系方式，现在他唯一能联系的就是于清清。

        “嘟，嘟，嘟”

        “喂，池鱼，怎么了？”于清清沙哑的声音传来。

        “妈”南池鱼本来已经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听到妈妈的声音就憋不住了，声音带着哽咽。

        “怎么了？宝贝，在学校受欺负了吗？”于清清听到南池鱼颤抖的声音，有点手足无措。

        南池鱼吸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有个男人，他对我说，他听别人说我是他儿子。他找了个人，骗我说你生了重病，把我带回c国了。”

        “什么？？”于清清好像用力过猛，开始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她赶忙问，“你现在在哪？”

        “我在机场的厕所里，他没跟来，我跑走了。”

        “做得好，宝贝，我马上来接你。”

        “好，我等你，妈妈。”

        一个半小时后，机场

        南池鱼和于清清在机场门口碰了头，在和妈妈来碰头之前，南池鱼偷偷去看了那个男人接机的地方，已经没人在了，所以他去找地勤把他的行李都取了回来。

        南池鱼看到于清清脸上的绷带，他轻轻地摸了一下，“又是打坏人打的？”于清清笑了笑，“对啊，走吧，外婆还在停车场等我们呢。”说罢，便打算帮南池鱼拖行李箱，就被南池鱼拦下了，他说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这种东西完全可以自己来。

        回家的路上，三人在车上一直聊个不停，百分之九十九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南池鱼，外婆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呀，以后就呆在妈妈身边，保护妈妈。

        南池鱼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长大了，可以保护妈妈了。

        回到外婆家，安顿好一切后，已经快要天亮了，南池鱼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倒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起来后，接待南池鱼的已经是夕阳了，他打开手机，看到几个未接电话和信息，都是褚玉的。他心下一惊，什么都还没跟褚玉说呢，褚玉肯定担心死了。本来想打个电话把所有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但是想到那个男人能查到自己的住址，肯定也能查到自己的好朋友，所以他不想把妈妈的信息过多的透露出去，也不想把褚玉拉近这摊浑水，所以他只跟褚玉说爸爸接自己回国了。

        如果褚玉不回国的话，那他们以后再见的可能就几乎没有了。想到这，南池鱼难得的红了眼眶，在国外孤独的生活里，褚玉是陪伴他最久的，是照亮他生活的一道光。他很感谢褚玉，所以为了他，联系就到此结束了。

        后来在外婆家度过了幸福的两个月，于清清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那个男人再也没来骚扰过自己，就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外婆开的健身房出事了。

        于家本来是b城有名的珠宝商，但因为有一次矿厂出了事故，死了不少人，于父就是其中一员，家里的主心骨倒下了，股东们都看到了注定败落的结局，都走了散了。还因为这次伤亡严重，家属都找上门索取赔偿。为了弥补这一次的过失，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于氏珠宝再起不能。

        就在于母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碰见了南有成，这个谁都说他前途光明的男人。他说他愿意收购于氏珠宝，只要于母愿意把她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为什么南有成会为了于清清，而愿意收下这摊谁见谁躲的烂摊子呢？因为南有成在一次聚会上，他看见了于清清的那双眼睛，像小鹿一般纯情，透着一股坚定。他想知道这双眼睛哭泣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恐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在此前，他和很多女人试过，但都无法让他完全愉悦，那些女人的样子太下等了，只要自己稍微用点力，就会求饶，太没意思了。

        这个女人，他有直觉，不会轻易向他求饶。

        南有成收购下于氏珠宝后，于妈说想要自己能够赚钱，所以南有成帮助她开了一家健身房。

        南有成作为主要投资人，就在今天撤资了。于妈将要偿还南有成曾经所有的投资。

        为什么会这样？于妈找到了律师，律师说这是于妈和南有成签署的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一旦南有成和于清清婚姻破裂，南有成将撤回所有投资，于妈就要面临巨额债款。

        这是变相的囚禁！这是犯罪！

        于妈跟律师说，南有成对于清清施加暴力，两三天就是一次，这不是普通的婚姻破裂。

        律师让于妈去收集于清清受到家庭暴力的证据，比如警方立案记录，住院证明，甚至有人看到了能作证也算。最重要的就是警方的记录。

        南有成的权力对于于妈来说完全就是一手遮天，从第一次施加暴力起，于妈每次报警，最后都草草结尾，都说这是你们家里的内部矛盾，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警力云云。到后来，于妈直接放弃了报警，而是雇佣几个壮汉去守在于清清身边。

        在每次南有成发完疯以后，就会像狗一样去给于清清和于妈赔罪，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说自己真不是个人，如果于妈不让他进家门，他就在门口长跪不起，他就是要让所有邻居都看见，他就是要让于妈被流言蜚语捆绑，让于清清不能离开他。

        多少次提的离婚都以失败告终。

        但是这次池鱼和清清都在身边，于妈没有退缩的余地了，这个婚一定要离！她要池鱼在有妈妈的陪伴下，快乐健康地长大，她要拼这一把。

        所以她去找以前一起打牌的富太太们借钱，但是南有成早就想到了，他在这些太太们面前“不经意地”提过于妈，暗示于妈是一个为了钱，连女儿都可以出卖的人。所以这些富太太们都表示自己不想趟这浑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于妈想尽一切办法去凑钱，东拼西凑地，也才凑了个零头。

        所以她约南有成出来见了面，看有没有其它方法可以抵债。于妈说我可以在你家做一辈子的阿姨，只要你放过池鱼和清清。

        南有成听了只觉得好笑，他说你觉得我会雇一个现在最恨我的人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吗？

        于妈说不出话，南有成继续说，我可以放过你，和清清，只要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就是了。

        于妈听罢，把桌子上的那杯柠檬水泼向南有成的面门，“你想得美！”说罢，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回了家后，于妈把于清清拉进自己的卧室，关好房门，给于清清讲了自己今天去见南有成的整个过程。于清清说，妈，我多打几份工就行了，一定不能把池鱼送出去！

        于妈了然地拍了拍于清清的手，真的对不起，清清，是我害了你。说罢，母女二人都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路过的南池鱼本来想打算进去找妈妈给自己补习的，他本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但是又听见了南有成和自己的名字，又没有继续打开，静静地听着。

        当天晚上，南池鱼没有睡着，只要他一个人，就可以换妈妈和外婆以后的安宁生活

        第二天天蒙蒙亮，南池鱼的床上就不见了人影，被子折得整整齐齐，衣柜也干干净净，一件衣服也没留下，只剩下一部停留在信息打字界面的手机：

        给妈妈，外婆：

        妈妈，外婆，对不起，我觉得我能为你们做的事只有这一件了。

        请你们不要来找我，给我们都留下一个美好的念想。请忘掉我，开始新的生活。

        池鱼

        南池鱼在南有成的公司找到了他，南有成一看到他，还提着行李箱，就了然地笑了，“不愧是我的儿子，做了最明确的选择。”

        期间于清清和外婆都来找过南池鱼，让他跟着她们回去，她们能有办法还债。但是南池鱼铁了心，不惜骗自己最爱的妈妈，说南有成对自己很好，自己现在读的是b市最好的学校，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请二位不要来打扰自己。

        于清清和外婆听后，只感觉心凉，又无能为力，于清清最后只说，如果他动手打你了，我一定会杀了他。就带着外婆离开了。

        南池鱼说的这句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只有读的是b市最好的高中是真的。

        南有成总是在应酬后，谈工作不顺利的时候，来到自己的卧室，蹲在床边，先是静静地看着，然后将手抚上自己的脖子，这时候，南池鱼就算睡得再熟，也会醒。

        南有成一旦对上自己那双跟于清清一样的小鹿眼睛，就会开始兴奋。他会像发了疯一样，双手掐住南池鱼的脖子，慢慢地施加力量，他俯视着，看着南池鱼那双因为痛苦，因为缺少氧气，而充满水汽的眼睛。直到南池鱼脸都涨红，眼睛充满血丝，南有成才会如梦初醒般停下，然后抚摸南池鱼的眼睛，在眼皮上落下一吻，才不舍地离去。南池鱼听到关门声，就会马上跑到浴室抱着马桶开始吐，他厌恶南有成的触摸，他讨厌南有成的眼神，他恨着南有成的一切

        久而久之，南池鱼晚上就开始睡不着觉，他就习惯了晚上开始看书，学习，白天在学校补觉。就算这样，南池鱼还是成绩很好，一直保持着年级前十。他想着早一天考出这个城市，就能早一天脱离苦海。

        高考后，填报志愿时，他鼓起勇气告诉南有成说，自己要去外地读大学。南有成就像料到了一般，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放过你妈和你外婆的条件是，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南池鱼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但还是没什么情绪。长久以来的孤独已经淹没了他的情绪，他无法对任何人产生任何情绪，除了心中的郁结，他感觉心里有一个疙瘩，让他很难受，想把疙瘩挖出来。他拿出美工刀，解开衬衫，洁白的胸膛上有几十道可怖的肉痕。

        他举起美工刀，一下，一下，鲜红的血缓缓地流下，痛感让他如获新生，这是一种自由的感觉，能自由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心中的疙瘩也随之消失了。所以，他停下了，将沾满血的美工刀扔到一旁，任温暖的血沐浴他的身体，他透过窗户望着天空，白云随着风慢慢地移动。

        云，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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