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过去与妄念

“阿宁，陪我去喝杯酒。”

        宁安在他的眼中察觉到了罕见的愉悦。

        几乎不等她反驳，蓝就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从前不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要紧，但如今彼此都撕了彼此的底牌。不免觉得现下不够安全。

        宁安看着他的脸，却忽然想，神女有悲天悯人之心，也有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心肠。

        这应该就是蓝所说的，接近神性。

        所以他刚刚当着她的面想要结果了林景川，她的身体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那几乎想要把人蚕食的痛苦源于天性里的接近神性的慈悲被死死压制的哀鸣。

        所以蓝才会这样愉悦。

        不论是神女真的丢失了神性，还是尽力在压制神性。

        这都意味着她正在背离她的信仰。

        所以，不论他握有多少权柄，城府是多么的深不见底，他也还是会被“同类”打动。

        因为他太孤独了，他没有同伴也没有故人，所以多么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和他一样曾信神，又弃神。

        和他一起蔑视着、征服着、践踏着这人世间。

        在她发呆的空档，蓝端来了两杯酒。

        “在想你男朋友？”

        他提起顾予，这令她身体不由自主便开始紧绷。

        “没有。”

        “那是在想林景川吗？”

        蓝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眼见着她将酒喝下肚里，继续咄咄逼人。

        宁安的目光一转，这才感觉到他在酒里下了药。

        她带着模糊的意识去见他的笑脸，伸手想去抓住什么，最终只够到了一片虚空。

        “簌簌，70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系统说。

        “恭喜你达到男主好感度70的成就，现在我将为你开启一部分过去的记忆。”

        阴暗黑沉的识海中，宁安强行被系统唤醒。

        那些蠢蠢欲动的深层意识有一部分被骤然解封，她的记忆被带回多年之前。

        那是神女被蓝掳去的第三个月。

        他当时的住处并不像现在这般华丽，但作为一名拥有独立武/装的和私有疆域的“军长”，即使是客居在此，房中陈设也相当雅致。

        夏日里蝉鸣的狠，他自把神女掳来，从不许她离开这一层楼。

        最初的那一个月她一直被他关在房里，虽然那屋子很大，东西一应俱全，说是一个小型的一居室也不为过，但和这个感觉随时都能要她性命的男人独处一室，本来就是一种非常恐怖的体验。

        第二个月的时候，他把隔壁的房间腾出来给她做了书房，并让人去书店买了许多经文和笔墨，允许她做日常的功课。

        到第三个月，那时国内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乱，因为灾荒，许多地方都开始暴动。各路武装各自为政，虽然他们仍在表面上受政府管辖，私下的动作却越来越多。

        那时候的林家明面上是世代门阀的大族，暗地里的身份却是神女的守护者。

        那时的统治阶级管理民众的方法也很简单，听说当信仰的力量足够大的时候，神女会带着神迹降临，神迹会消弭所有的灾祸。

        这个国度曾在十八年前等来过神迹的降临，民众们记忆犹新。上一任的神女在召来神迹后便完成了她的使命，远赴神的故土修行，新的神女在神迹中诞生，没人知道那个小小的婴孩后来去了哪里，但所有经历过神迹降临的人都坚信，新的神女一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庇佑着她虔诚的信徒。

        那时候的林景峯比现在年轻得多，明明已经是要望四十的年纪，却眉峰峥嵘，举手投足都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谁能想到如今他眼前这个在势力上略低他一头的男人，会在未来成为可以左右他以及他家族命运的对象。

        “我听说，林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时候的蓝已经养成了这种从容不迫的姿态，但当时的他其实不过是在这乱世中占了一席之地，远不如林景峯权重。

        因此林景峯对他那不卑不亢地态度略有介意，但他毕竟是个老成的政客，如今内外交困，他没必要为了点小事和蓝产生芥蒂。

        林景峯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多跟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解释什么，既然他有他的情报网，那就由他自己猜去。

        这是独属于世代门阀大族的傲慢。

        蓝把他的傲慢收到眼底，脸上的笑容更深。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也罢，等事情了了，慢慢收拾就是。

        林景峯只得又劝了自己几句，逐渐恢复了他那老狐狸的油滑。

        蓝就是这样的人，他并不嚣张，但那举手投足之间的傲慢，永不向他人低头的强硬，都让这些上位者如鲠在喉。

        偏偏谁也不能真的奈他何。

        谁叫他以善战著称。

        蓝见林景峯没有主动打开话匣子的诚意，只好先饮了一口茶润润嗓。

        “副相也没有见过神女，对吧。林家的规矩，从政者不许奉神，神之近侍将享威权。”

        林景峯霎时喉头一哽，像是没料到他竟能打探到如此秘辛。

        “你们这一代负责守护神女的是你弟弟林景川，虽然他看上去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但一直在暗地里周密地保护着神女的安全。林家的规矩，只要他侍奉神女的任务结束，副相你的权柄就必须移交到他手上，而你这一支就会成为旁枝，依附他生活。以后再从下一辈选出新的奉神者，重复上一辈的结局。”

        看着林景峯此刻竟略有些僵硬的脸，蓝幽幽地喟道：“不公平啊，副相。副相为家族殚精竭虑，日后却要将这一切拱手让人。这些年不但要协助首相平衡我们这些割据势力，还要为家族争取更多支持，虽说有家族撑腰，但副相这个位置也是您凭本事拿到的。可锦绣前程，在林景川守护神女完成使命的那一刻就要断送。到时候由他接手您的一切，而且听说他现在才二十三岁，一颗年轻有为的政治新星不日就要升起，到了那时，又有谁会记得您的付出呢。”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令林景峯明知他不怀好意，却还是无怨无悔的掉入了他布下的陷阱。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林景峯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带着憎与颤，那是心魔出生，信仰破碎的前兆。

        蓝往前凑了凑，他像看一个美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眼中的愉悦不是做假，但不知为何，这竟让林景峯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

        “神女现在，在我手里。”

        他说。

        那是林家倾力保护的人，甚至林家的存在，就是为神女而存在。

        林家祖传的规矩。

        每一辈都会一个人成为奉神者。

        只有奉神者才有资格见到神女的真面目，并代表家族守护神女的安全。

        他们这一代的奉神者，是他的幼弟林景川。

        虽然从小长辈就教导他，家族能有今天的荣光是因为第一代神女选中了他们，守护神女和她的权威是家族与生俱来的使命，但和虔诚的林景川相比，他曾不止一次质疑过家族的信仰。

        林家世代守护神女不假，但神女给林家的回馈，真的比林家给她的更多吗？

        他能有今天自然得益于家族，但也并非完全得益于家族。

        家族能有今日，其中固然有神女的影子，但难道林家世世代代人的血和汗就不做数了吗？

        所以他又为什么要在不久的将来，将他辛苦打拼的一切拱手让给林景川，仅仅是因为他守护了神女，是神女身边的近臣。

        太荒谬了。

        林景峯想。

        看着林景峯恍惚的面孔，蓝再次绽放了笑容。

        此刻他的声音如同那魔鬼的呓语，明明比之前更加不驯，但林景峯却不再挑剔他的态度。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已是隐秘的同盟。

        蝉鸣虽扰人，神女却并未被蝉声打扰，她安之若素的坐在书房里抄经，房内那珐琅彩的檀香炉吐出袅袅的香烟。

        蓝来时，最后一笔刚好勾完。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却不抬头，反而将脸埋的更深了，以至即使是这青天白日里，也叫人很难看清她的表情。

        “不来接我？”

        他对她总是一副亲昵的态度，但就算她从未恋爱，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真心。

        她恪守着自幼信奉的法则，一直对这男人保持着礼貌疏离的态度。

        但她也没有傲慢的脾性，因此静默了片刻后，还是抬头去迎他的目光。

        她在寺庙多年，耳濡目染，看人时眼眉总带慈悲。

        这个男人很可怕，他把她掳来，说要借她身上的秘密一用。

        她的思绪一时有些纷乱。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但同时她也有这个世界之外的记忆。

        她在这个世界叫君宁，是一名可以开启神迹的神女。但她一样知道自己也叫簌簌，来自这个世界之外，是一个虐文系统的执行者。

        她拥有自己身为簌簌时的全部记忆，但在每个世界执行任务时都会被魔尊封住对那些记忆的感受。

        因此，她此刻所有感受、情绪，都是以君宁的身份，被这个世界里的人和事牵动。

        也因此，即使她知道这是个虐文世界，她也仍不可避免的，让自己的命运与蓝纠缠在一起。

        但魔尊还是小看了她，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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