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声音不仅嘶哑，而且极为模糊，仿佛并不是用咽喉发出的声音，而是直接从腹腔发出来的气息，再经过舌头的搅动才勉强发出来的一道震鸣。
而自从这个身影出现的这一刻，那股难闻的腐臭味便迅速向外四散开来，即刻充斥在这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骆绝尘眉头皱了皱，脸色稍稍地缓了一些，手中的剑也随之放了下来。
心，不自觉地倏然一痛。
与此同时，王夫之紧握的长枪也随即渐渐地垂到了一侧。
这股血腥夹杂着腐臭的气息，看起来并不是某种邪恶的能力，并且，他们并没有在萧城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敌意。
于是，他们便同时地放松了警惕。
说起来，萧城在以往在追求武道的执念上和做事的方法上是有些极端，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凤仙阁的事。
王夫之脸色青涩，唇齿间暗磨了良久，最终还终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你，是阿城吗？”
然而，那边没有回应，斑驳的身影，在天穹之顶的眸光的映衬中，便仿佛是一块丑陋得不带有一丝光色的石头。
虽说嘴里带着疑问，但王夫之的心里俨然确认了下来，这个突然来临的人，便是萧城。
萧城距离他们很远，远到只刚刚好看到他的存在，缺无法看清楚他的模样，只能依然能从这样的气味和隐约可视那萧瑟的身影中看出他如今的落魄。
像极了一只即将枯萎凋零的残叶。
落魄打败了他所有的尊严，或许这便是始终不敢接近他们的原因。
回想昨日，那年的他，何等的俊秀、桀骜、清明、睿智。
而如今的他，粗鄙，丑旧，破败、肮脏。
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那一定有一段令人辛酸而不忍直视的往事。
忽然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萧城的身姿微微颤抖着，一道阴邪的笑突然传了过来，令人的心悄然一抖，无疑的，这样的笑声只能来自萧城。
但他并非是刻意地笑的如此渗人，而是因为，他只能笑出这一种声音来。
也无法听出来，他这样的笑，究竟是开心，还是悲痛。
骆绝尘的心骤然一恸，她感受到了萧城投来的目光，笑声落罢，他没有继续说话，是因为，他每说出的一个字符，都会是对眼前这个纯洁而美丽女人的玷污。
只这样简简单单地注视着，看着眼前的她，便是给予的最好的问候。
时光回溯，犹忆当年。
在桃李树下的一眼凝眸，少年似光，少女如画，明眸善睐，芳心可许，从此心结成双，佳偶天成。
她曾倚在他的胸膛，拨弄着缭乱的发梢，无心地问：“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吧，如果将来是个男孩，就跟你姓，叫萧念尘，如果是女儿，就得跟我姓，叫骆惜君。”
他的脸颊如清风明月，挽住她的手心，淡然一笑：“好，依你。”
从那一刻起，她以为，她的这一生便有了个归宿。
但，直到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的刹那，所有的幻梦化为了泡影，她才终于醒悟，我一直奉若圭臬的爱，在你眼里，竟弃如敝屣。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我也许还会爱上你。
但是，我情愿，这样的重来，永不再来。
到了今日，骆绝尘已经爱的麻木，也恨的麻木，瞧着萧城的片刻，脸色微微暗了暗，最后流露出一丝苦笑。
是对萧城的嘲讽，也是对自己前辈子的自嘲。
已经谈不上爱恨，那便如你当初一般的转身而去。
骆绝尘心知，今天萧城是不会动手的，那么掌中的剑便也没了意义，便将剑收入了袖中，转身，垂眸，眸光中好似隐隐带着泪水。
……
这时候，天上的那双眸瞳忽然闭了下来，于此同时，那个身影萧然从天空中跌落而下，当真成了一片零落的树叶，仿佛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淋。
骆绝尘听到了动静，蓦然转身，抬头望向天空的那一瞬，脸色终究变了一下。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心头蓦然间仿佛跌入了谷底，仿佛一下子，便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苍凉而渐冷的寒意卷入了周身。
她银牙轻咬，再也忍不住的飞身如长虹潋滟一般，朝着那个身影迎了上去。
在这无尽的虚空中，不知从何处突然吹来了一阵微风，忽然间，那周边的虚空，尽皆地碎裂了开来，化成了片片的光影。
山，再度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骆绝尘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孱弱地接近病态的身子，瘦的枯瘦如柴，浑身上下只简单地罩着一块青色麻布做成的布。
当骆绝尘拖着这个身子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几人同时朝着这道身影远远了望了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这样一个浑身布满了恶臭，身体近乎于腐烂的男人。
他的双眸的深处，已经布满了死灰之色，看不见任何的生机，而就是这一双眸子，却成了他身上唯一一个能确定他身份的器官。
骆绝尘的目光与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地落了下来，脸上流露出极度地哀伤。
这是赵岚自认识骆绝尘以来，第一次见到她是如此的伤心。
爱之深，可入骨，便此生再也无法抹除。
当那一双鲜嫩细白地手抚摸在了那个消瘦得没有任何血色的脸颊上的时候，骆绝尘声色哽咽，近乎哭泣地问了一句：“为，为什么……”
赵岚的心，疼了。
也许，是看不得骆绝尘如此的难受。
而他再次打量到这具残败的身体上的时候，却蓦然地发现，这次，萧城的身体竟恢复了人形，不再像当初拖着一条长长的蛇尾，只是那张脸上，鼻子依然像当初那样塌陷，像极了一只躺在案板上的鱼。
萧城用一道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骆绝尘，嘴角蠕动着，仿佛有话要说，可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只呀呀地两声，便溘然闭上了眼。
骆绝尘绝难接受地大呼了一声：“不！”狠狠的抓住他的衣角，猛烈地摇晃着，可她只是个武皇，不是神。
竭力地呼喊着一切，也无法唤醒他的双眼。
一切，都过去了。
王夫之落在了地上，他是看着这一对佳人的成长的，也能理解骆绝尘此时此刻的心情，手中的长枪收入了掌中后，淡淡地叹了一声，却什么话都没说。
似乎，已经忘了他们此来的目的。
不过看起来，更像是想要留给这两个人足够的时间。
他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但是，堂堂凤仙阁的长公主为了这么一个男人终身不嫁，伤心至此，他也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一滴血，悄然从骆绝尘的头顶上落了下来，滴入了萧城的嘴角，顺着唇间的缝隙，缓缓的流入了萧城的口中。
骆绝尘面容一窒，止住了哭诉，回过头来的时候，赵岚已站在了他的身后，嘴角袒露出难尽其言的笑意。
听说，当初白伦用了这个法子为青山镇的赵老爷子续了一段的命，他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灵不灵，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他的耳边一直响彻着骆绝尘悲怆至极的哭声，让他难抑心中的痛楚。
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但他知道，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他会抱憾终身。
于是，手中亮出了无量，在掌心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一滴滴地鲜血在空中凝结成了一条细线缓缓坠入萧城的口中，将他的整个嘴唇染成鲜红。
“小岚，你，你这是？”骆绝尘瞪着一双蓝晶晶的眼眸，一脸茫然地问道。
赵岚脸色镇定地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有遗憾，也有不舍，但我以我的能力，是无法让你剔除这段不舍的，便只能替你把这段遗憾来个圆满吧。！”
“什么，什么意思？”骆绝尘面带着迟疑，感到分外的震惊。
赵岚冲着骆绝尘苦涩的一笑，说道：“意思就是，我的血只能为他续一段时间的命。”他的神色顿了顿，低下头，说道：“姐姐你，还是把握剩下不多的时间吧，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希望，希望你一切都好吧。”
“你……”骆绝尘脸上流露出惊惑的神色，是不敢信赵岚的话，还是不明白赵岚这么做的原因。
但那嫣红的鲜血从赵岚掌心垂落的时候，她能想象得到，他是忍受着这样的疼痛。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他不值得。”
赵岚目光流转间，惨然一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做，那便做了。”
说完这句话，赵岚将手攒了攒，止住了血，便转身缓缓地朝着骆绝尘的视线之外走去。
而在方才滴血的过程中，他有意识地查看了一下萧城的手，是的，这只手与那幅画中的一模一样。
原来，你便是姐姐画中那个引蝶的人吗？
……
骆绝尘讶异地看着赵岚离时的背影，忽然，她握住的萧城的手中微微起了一丝温度。
她猛的回头，瞧见萧城脸颊的时候，他的眼镜终于缓缓地睁了开来。
他竟真的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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