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桧的膝盖

一亲兵来到完颜宗翰身旁，咬了咬耳朵，宗翰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依旧爱不释手地玩弄着他的匕首。

        一个竹清松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四十岁上下，一身灰白圆领布衣，一小撮山羊胡，鬓间夹杂有白发，神情很疲惫，还有那掩盖不住的狼狈。

        他作了个长揖，但并未下跪，随即便静静地站在那里。

        宗翰有点奇怪，这秦桧又是上书又是托情，三番五次想求见自己，可一毛不拔的太不懂事，自己就不想理睬他。今儿个终于应允了他，他却摆出这副臭样子，连跪都不给自己跪一下，要知道，连他的俩俘虏皇帝见了自己，都哆哆嗦嗦，马屁拍尽地直呼“国相大元帅”，若自己脸色稍有不好，更吓得他们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了。

        这秦桧，什么玩意儿，见自己官服都不穿，这玩的是哪一出？

        完颜宗翰的眼中露出了点点恶意，在那匕首的寒光中，阴森森的。

        完颜亨看出了点苗头，知道这宋臣是不方便有自己在场，嘴角的笑容不减，他向宗翰道别到：“国相，小子先行告辞……”

        完颜宗翰气着，不耐烦地打断他：“给我好好呆着！”

        秦桧，一个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完颜宗翰的怒气他自然是看出来了，以金人此时此刻的飞扬跋扈，完颜宗翰还没活劈了自己，倒也彰显出成大事者的气度。

        秦桧不知这少年是谁。

        他浓眉星目，鼻高口方，头顶一蓝色幞巾，儒朴而雅致；一袭蓝色窄袖薄棉绸素衣长袍，风雅而质朴；腰间系了一条带朱缀的细腰带，尽显猿背蜂腰。最出奇的是，浑身上下，他没有一点朱玉配饰，手中没有附庸风雅的纸扇，腰间不配挂镶满宝石的长剑，整个人，清寂得竟比大街头的普通布衣还要清寂。

        这少年，秦桧有点捉摸不透。

        他一点没有金人咄咄逼人的气息，嘴角仿佛自带一抹温和的可有可无的慵懒笑意，眼眸中的清澈，干净得宛如画中走出的、拥有君子之风的璧人，好一副守身如莲，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的笑，真的很浅，自带着纯纯的高级贵气。

        哪家的公子？

        可完颜宗翰一金国副都元帅，怎又会与宋人的一个小后生亲密如此、不要避嫌？自己的不卑不亢是强装的，可小后生的不卑不亢却是骨子里发出来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不能浪费，不容秦桧再考虑，生与死，可能就在今晚，他没机会了。

        “宋臣殿中侍御史秦桧，恳请国相副都元帅，收下下臣膝盖一副。”他毕恭毕敬地跪拜了下去。

        “投降就投降，酸歪歪的。”完颜宗翰在心里一阵骂娘。确定秦桧确实两手空空，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还缺你膝盖一副？”

        “打折的膝盖国相不缺，很多，却无用；秦桧自愿献上的膝盖，仅此一副，却贵比真金！”

        完颜宗翰差点一匕首就捅了过去！他头痛的望了一眼完颜亨，这些南蛮子总是绕着弯子的说话，累！呸，老子还就喜欢那些黄的白的。

        完颜亨却眼光忒忒地笑了笑。

        这秦桧，莫说是有点财物，这一路走来怕早就被收刮了个干净；就算是想着法的藏匿了一点，怕现在也入不了完颜宗翰那已经膨胀了的“法眼”；他现在能出现在完颜宗翰的面前，不知是不是连地皮都刮了三尺？

        这秦桧，很聪明，既然没有足够实力的财宝来贿赂完颜宗翰，干脆就不贿赂，懂取舍，还有一定的胆量。

        但完颜宗翰以一点黄白之物，就赌气否决了他，这秦桧也输得冤枉。

        秦桧感到了来自完颜宗翰的怒气，兵行险着，他吸引到了完颜宗翰的注意力，虽然这很危险。但在完颜宗翰真正发怒前，他必须赶紧能说服完颜宗翰，否则，就真没机会了。

        秦桧相反平静了。

        “国相一直在犹豫徽钦二帝的去留，现在，张邦昌大楚政权已没有了，康王在应天府称帝，整个局势已有太多不可定的变数。

        先前，太上皇命下臣递降书一封与国相，愿意永世称臣纳贡，未得国相许可。现今下臣有言上请。”

        秦桧恭谨地侃侃而言：“张邦昌，一圆滑怕死的老匹夫，不足以当大金国在中原的代理人，现在，他已被康王处死也就罢了。以后，国相可另寻一忠诚无二心的可靠之人，另立新政，作为与康王赵氏王朝的对持，能再为副帅分忧。

        而徽钦二帝，倒可收养在大金国的安全之地，可作为对康王不时之需的桎梏。”

        秦桧说着，平静地对视着完颜宗翰，没有一丝退缩。

        “收养”？完颜亨对秦桧这个用词很感兴趣。

        完颜宗翰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冷笑：张邦昌虽然是个圆滑怕死的老匹夫，但老匹夫懂得孝敬的道理，最重要的是，老匹夫帮着捉拿了你们南蛮的皇帝和你们这一大群没用的东西！哼，当初就你反对得最凶，原来，是你这个小人要当权啊？

        他轻蔑的说：“赵构小儿，手下败将！

        他敢称帝，我大金勇士一举南下灭了他，就像灭了耶律辽一样，满门灭族，渣都不剩！你们这些南蛮子宋人，除了会喝喝酒，唱点酸词烂曲，有什么用？还能比那耶律强？

        那时天下全都是我们大金国的，哼，还要什么代理！”

        秦桧保持着他的表情，说：“恕下臣直言，大金可以灭辽但还不足以灭得了宋；大金可以灭了耶律全族，可并不能灭尽天下的汉臣百姓！”

        完颜亨嘴角的笑跳动了一小下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直挺挺地跪在地下的瘦小男人，看不清他是在嘲笑和不屑，还是对这秦桧的话有所赞同。

        “喔？”宗翰浓眉一挑，一股怒气化为了杀气：“赵氏一脉已悉数归我大金，连你们身边的女人都是我们的！不过就差一赵构小儿了！灭了赵氏一族，就是灭了你们汉宋，天下还不是我们的？”

        这话，已经极具侮辱性了，也表示，完颜宗翰真的很生气了。

        秦桧跪着的身体僵了僵，犟着脖子沉声道：“幸亏国相还没有灭掉赵氏一族，要不，现在就不止康王称帝，还有张王李王曾王……都可以称帝了，那国相岂不操碎了心？”

        完颜宗翰铁青了脸，他危险而玩味的看着秦桧，讥笑着说：“秦大人说得对，解了我的大难！好，我一直就不想拖着大人你们这群废物。秦大人要是觉得还不彻底，那就——女人留下，伺候我大金儿男们，终身为奴为婢，生下的小崽子们也是终身奴婢；男人都杀了，杀干净！那，秦大人，这算不算是——灭了你们——汉宋？”

        手中的匕首，一下子直没刀身，仅剩个刀柄在桌面上。

        这些话，已经不是极具侮辱性了，是直接碾压在地上，用行动来侮辱，毫无底线的侮辱。

        那秦桧毕竟是一文人，那宗翰是一个身材如铁塔般的武夫，莫说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就是他宗翰用他那如斗大一般的拳头晃一晃，也足可以吓得秦桧窒息。

        纵然做过最坏的打算，但这发展趋势好像偏离他的设定太远，这阵势吓傻了秦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完颜亨递给了一盏茶给完颜宗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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