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后院最生是非。
“听说熙哥儿今早和那个小厨娘回门。”
“昨儿他不是不来敬茶吗？怎么跟去回门呢？”
“就是，我还以为他很嫌弃那小厨娘呢。”
“哎呀，你们没听说吗？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假山后面的沈慕莲对一群嚼舌根的姨娘嗤之以鼻，但有些在意她们谈论的内容。
抓住男人的胃？那小厨娘真有这般能耐？还是她有别的本领降伏她那性情古怪的四弟？
呵呵，那小厨娘果然深藏不露。
沈慕莲静悄悄地离开，领着丫鬟往锦松轩去，想一窥包春莹的厉害手段。
一袭绯红风风火火地越过交错的回廊。
阵阵香味飘出锦松轩的月亮门，门前围着一群偷窥的下人。
“好香，里面又做什么菜？”
“听说昨天他们能分到很好吃的酱汁和栗子糕！真是羡——”
当鬼鬼祟祟的他们发现沈慕莲在身后，马上唯唯诺诺地行礼，转眼作鸟兽散。
沈慕莲暗自心惊锦松轩变得如此吸引，表面却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地穿过月亮门。
“大、大姑娘！？”捧着一筲箕香菜准备去洗的芷葵大惊失色，仿佛见鬼。
绯红大氅宛如盛放的牡丹，衬得面如芙蓉的沈慕莲高贵骄傲，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芷葵喘不过气。
大小姐从没来过锦松轩，今天她怎么来了？
沈慕莲身后的丫鬟声色俱厉地大喝芷葵：“你愣着干什么？不懂行礼？”
“见、见过大姑娘！”
瞧她端着筲箕发抖，沈慕莲冷道：“不用向任何人通报，我随意走走。”
此言一出，芷葵呆若木鸡。
随……意走走？是几个意思？
主仆二人不再理会呆头呆脑的芷葵，肆无忌惮地闲逛锦松轩。没多久，她们发现一处人来人往的地方。
“大小姐，听闻锦松轩另建厨房，那里冒出炊烟，应该就是厨房。”丫鬟悄声禀报。
沈慕莲凝视不远处的厨房，思忖片刻。
她晓得锦松轩另建厨房，但那些出出入入的下人一脸笑意是怎么回事？做庖厨的工作如此开心？
再看附近没有一个下人经过，难不成都到厨房帮忙？
真是奇了。
想得入神之际，突然飘来一股肉香味勾起她的好奇心。接着，许多下人都往厨房里赶。
她柳眉一蹙，发现事情不简单。“我们也去厨房看看。”
丫鬟震惊不已。“大姑娘，厨房是柴火臭和污秽汇聚之地，不适合您……啊……大姑娘等等奴婢……”
夺目的绯红昂首阔步地走近热闹的厨房，不过她只敢站在厨房的大门后面偷窥。
“出锅了出锅了！”
“少夫人，接着要上什么酱料？”
“是不是上昨天的酱汁？”
偷窥的沈慕莲只觉那群下人如狼似虎地觊觎一个妙龄少女，嗤之以鼻。要是那小厨娘用低贱的手段笼络人心，她才不屑于学习。
“不是哦，这次做成凉拌。”黑压压的人群中响起娇滴滴的女音。
随后，一群下人竟然有序地让开，给沈慕莲偷窥清楚包春莹的动作。
只见包春莹娴熟地鼓捣坛罐，传出酸味和甜腻的气味。沈慕莲皱了皱鼻子，正犹豫离开还是留下时，一股呛鼻的辛味扑面而来。
“啊嚏——”
厨房里霎时鸦雀无声。
“大姑子？”
包春莹吃惊地提起宽大的裙摆，到厨房门外迎接大姑子。
未等她提问，沈慕莲处变不惊地挺直腰身，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来看看四弟在不在，路过的时候闻到些呛鼻的气味。你在煮什么这么呛鼻？”
包春莹秀眸微转，刹那顾盼生辉——她计上心来。“我在熬酱汁。大姑子想尝一下吗？”
毕竟大姑子与沈见熙生活多年，她应该熟知沈见熙的口味，找她试味最好不过。
“那我顺道帮你尝一下。”
她随包春莹进入厨房，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第一次进厨房，其绯色大氅与灶里的艳红火光相映成趣。
辛味愈发浓郁，她忍不住掩一下鼻子。但很快，她闻到辛味之中混有难以言喻的香味。
她飞快地一瞥周围颔首低眉的下人与灶台上的鸡爪，心想若是给四弟做的，恐怕这小厨娘白费心思。
她那挑剔的四弟，普普通通的鸡爪怎会入他眼？
包春莹的一门心思全在试味上，丝毫没有察觉沈慕莲略带嫌色。她欣喜地打开锅盖，使得一股奇特的香辣味涌现。
“阿嚏！”
周围的下人纷纷转头打喷嚏。
锅里的酱汁混有绿色与深红的颗粒，沈慕莲认不出来。接着，包春莹舀出一碗酱汁，放进一只还没调味的水晶鸡爪。
“大姑子，你尝一尝。”笑靥如花的包春莹把碗和筷子递给沈慕莲。
“鸡爪？”她明目张胆地表露嫌弃，但碗里的深色酱汁实在太香太呛，她鬼使神差地接过筷子。
鸡爪的肉不多，她只吃沾了酱汁的一根爪子。
“这……”
众目睽睽下，沈慕莲啃完一只鸡爪。
真香！
“味道还行。”她故作矜持地用手帕擦拭嘴角。“如果是用鲍鱼蘸这种酱汁会更好吃。鸡爪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大户人家不会吃。”
为了答谢包春莹的酱汁，她已经大方地给出提示，能不能领悟就看包春莹自己了。
“是嘛……”包春莹心不在焉。
“当然的。”沈慕莲勾唇浅笑，很满意她孺子可教的模样。“四弟貌似不在，我改天再找他。”
说罢，她矫首昂视地领着丫鬟离开厨房。
“小……少夫人，我们要换掉鸡爪吗？”月玲忧心忡忡。
包春莹一言不发地凝视部分已做凉拌的鸡爪，发上的珍珠烧蓝花饰随之黯然。
傍晚，窗棂染上落日余晖。
房门被归来的人推开，包春莹喜上眉梢，连忙吩咐月玲端菜进来。
可惜来者脸色铁青，额角的青丝下剑眉紧蹙，步履蹒跚。包春莹见状，立马停下迎接的脚步，细细端视。
“你的心胃痛又犯了？”作为大夫，她应当搀扶病人。
沈见熙却闪身让开，无需她搀扶。“今晚我是吃不——”他的余光突然瞄准月玲端来的一道菜，酸溜溜的气味勾起他的回忆。猝不及防间，他话锋一转：“我吃不吃得下这些菜，看你的本事了。”
“包在我身上！你坐下。”
她目光炯炯，凑近沈见熙嗅一下。后者警惕地后仰身体，问她干什么。
“你身上没酒味，难不成是空腹喝茶了？”
沈见熙蓦地一噎，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含糊地“嗯”一声。
“不会吧？朝食以后你没进食过了吗？”
“哼。”
“为什么？你不饿？”
他不屑地冷道：“外面那些猪食是人吃的？不是依赖油盐酱醋调味，就是用料不新鲜滥竽充数，难吃至极。”
包春莹难以想象他这十七年如何生活。“沈家的膳食呢？总比外面的食材新鲜吧？”
“哼。”他竟嗤之以鼻。“在玉盘珍馐之上堆砌油盐酱醋，暴殄天物。”
“原来如此。”她说完便嫣然一笑。“把手伸出来，菜凉就不好吃了。”
她揉按他虎口的合谷穴片刻，让他喝慢慢地喝下一杯温热的水。喝完不久，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响嗝。
他脸庞微红，既羞又恼。
包春莹却喜笑颜开，梨涡荡漾。“打嗝之后，舒服一点没？”
“嗯。”他的齿间勉为其难地吐出一个音。
“可以动筷了，不过你要慢慢吃才行。”
沈见熙略微颔首，迅速退去眼梢的羞恼之色。待她拿起筷子，他才有所动作。自然而然，他夹的第一道菜就是凉拌水晶鸡爪。
包春莹默默地留神。
水晶鸡爪被浸染得失去原来的玉白色，变成褐色，但肉质依旧剔透。一根碧绿的香菜挂在上面，他毫不犹豫地连香菜也送进嘴里。
肉质依旧充满弹性，溢出的香橼子果香缭绕唇齿。这酸中夹带的一点涩味被些许甜味调和，并减轻鸡爪吃多了的油腻感。
每一次他在明春楼吃这道菜，都会吃光。
可惜他尝出，这一次的酸味比以往淡一丁点。
“因为你的脾胃虚寒，所以这一次的香橼子特意少放，可不能再刺激胃。”包春莹主动解释。
然而沈见熙敏锐地捕捉到重点，“这一次？你不止这一次做这道凉拌鸡爪？”
少女的眸子顾盼生辉，丹唇两旁的梨涡甜丝丝，她笑得贝齿尽露，娇憨之态使人心痒痒地想捏其脸蛋。
“你在明春楼吃的凉拌水晶鸡爪就是我做的。”
瞬间，一种炽热的感觉在沈见熙的心间迸发，他道不清是什么情绪，总之十分强烈。
他只爱在明春楼吃凉拌鸡爪，因为别的食肆都用醋来凉拌，酸味太冲，只有明春楼心思巧，使用香橼子。
香橼子腌制后依然保留果子的香气，并且去腻的效果更好。但买香橼子的银子比买醋高许多，这玩意不常有，在普通集市买不到。
只是，他的表情古井无波，语气不紧不慢：“差点忘了令尊是明春楼的厨子，你去打下手理所当然。”
“我只有在你来明春楼的时候才帮忙做这道凉拌水晶鸡爪，因为爹拿捏不准香橼子和白糖的份量。”
“什……么？”
包春莹眨眨映着烛光的秀眸，坦言道：“你每次来明春楼必点这道菜，只有我做出来的味道被你接受，所以你一来，爹就找我帮忙，平时我只帮爹调制药膳汤羹。不过现在晓得你有心胃痛，我把白糖换成少量果蜜。”
此言一出，沈见熙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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