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进见
清晨,几只麻雀大小的鸟儿从远处飞来停落枝上;或细心梳理漂亮的羽毛,或歪动小巧可爱的脑袋俯瞰院中仰天发呆的怪人。
游鸿几乎整夜都在与天空中的别样银月对望,心事重重又已有充分休息的他根本毫无睡意。而拜其所赐,他发现一处被自己疏忽的地方——莫名出现、如同本能一般的“语言感觉”。
之前,游鸿以为这是一份知识,让他直接掌握了异界的语言,毕竟与星岚等人交流时的确能感觉到一丝翻译所致的延迟感。
但几经思索后游鸿发现,这种翻译并非是百分之百准确的,因为它的基础竟是建立在自己的认知上!最为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无论是斗莫还是星岚,在说“月”的时候,用得其实都是“银月”。
『真没想到自己的原有认知,会导致在与这个世界的人交流时产生出些许误解。』游鸿在想明的瞬间颇有些哭笑不得。好在他暂且只发现了这处,和“琼玄仙境”应该“琼玄灵境”,想来应该是属于在某些特定字词上才会出现的小概率事件。
值得一提的是,在游鸿认知到“错误”后,脑中的“语言感觉”竟然神奇地对此做出了修正!使他再回忆相关话语时,不再出现误解。就仿佛是以此来告诉他,本服务贴心可靠,完全不用担心一错到底——虽然游鸿对此只能感觉到些许的惊悚。
至于为何启赋和魂灵天一时所见的月亮是原本世界的样子,游鸿只能根据现有的信息认为这也是一种自我认知所导致的“象征偏差”。
“嗒,嗒……”
游鸿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吸引,向前方看去。现如今,他已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显得无比警觉。毕竟虽还未正式任职,但他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和戍夜星族处于同一阵营了。
『嗯?云姨?』游鸿看清来人的样貌有些意外。在这两天接触到的四人当中,他对云姨的了解算是最少的,名字身份性格皆不清楚。
站起,躬身——因为不知道戍夜星族的具体礼节,所以游鸿一直使用易于理解的鞠躬礼。“云姨好,您来此是……?”
“可觉得好些?”云姨仔细打量游鸿的神态,问道。
游鸿拍拍自己的胸口,精力十足道:“完全没问题!”
“那就好。”
“就是……”游鸿忽地支支吾吾起来,眼神飘忽脑袋微侧,睨视向一旁的房屋。
云姨被游鸿这瞬息间的反差弄得一乐,道:“这里虽然久无人住,但一直有仆人负责打理修缮。莫非是他们有疏漏之处让你觉得不满?”
『还真是借住给我的啊!』云姨的言外之意让游鸿忍不住在内心一番感慨。“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这里会不会与我不太适合?”他边说边偷偷观察云姨的反应,唯恐被她误会。
“哦——,原来你是觉得这里配不上你呀!”云姨抬手虚掩嘴前,腰肢微微后仰,做出一副恍然之相,“那你觉得羽月那里怎样?我听闻昨日似乎有人晕倒在了她的怀中,想来胆色一定不俗。”
“云姨您就饶了我吧,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件事要是被星岚族长知道,他肯定会把我重新关起来严刑拷打的!”游鸿当即求饶,一脸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神情。
『星岚也真是的,都和他说过几回对待小辈要温和一些了。就算这个人族小子和琼玄灵境的事情有所关联,也没必要让他畏惧成这样吧?』云姨在心底埋怨道,被激发出女性特有柔情的她立即将过错推到了有前科的星岚上。况且以她的阅历,又怎会分辨不出游鸿是不是在装模作样?
“你对羽月的了解尚少,星岚亦非不讲道理之人。更何况昨日的事只是个意外,对么?”
游鸿用力点头,心中大呼“理解万岁”。
“至于为何让你住在这里,答案却并非在我手中。不过至少在我看来,你住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不妥。”
“是小姐?”游鸿试探地问道。
“你进见她时直言便可,她从不介意种族身份间的差距。”
“小姐要见我?”游鸿顿时明了云姨的来意。
云姨颔首,却又立即制止准备跟她离开的游鸿,“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去见羽月?”
游鸿一愣,旋即脸色潮红如同苹果。虽说基础的洗漱还是有的,但他这几日不是昏迷野外被囚囹圄,就是心神波动身沁汗水,再加上刚刚又在外面呆了一夜,一身三白(短袖t恤,长裤,运动鞋)还能看出原色已算是相当不错了。
“这是隐炎石和你的护卫服。”云姨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如昨天的星岚一样将其“变”出放在上面。
游鸿跟去一瞧,隐炎石是两小块半透明的暗红石头;护卫服是包括靴子在内的夏冬两式一共四套,但主体的颜色却是一白三黑?
注意到游鸿的疑惑,云姨不由想起先前被星羽乐找去时的情景——
“羽月,你找阿姨来有何事?”云姨听仆人说是星羽乐找她,立刻放下手中事匆匆赶来。
星羽乐此刻并未用轻纱遮面,姣好的容颜透着一种病态的白皙,眉宇间也隐隐泛着难以消解的疲惫,“宿叔叔说族中早期的护卫服已没有剩余,所以想问问云姨你那里是否还留有存样?”
云姨顿时明了星乐羽找来自己的原因——她当年因为闲来无事,所以接替了服饰的设计工作,手中自然留有作为参考的样本。
“我记得早期的护卫服是以白色为主的那种吧?这我的确是留有。但你为何突然需要起它了?是因为星岚带回来的那个人族少年?向来不对族中男性子弟表达喜恶的你竟然会这般在意他?甚至是为他亲事亲为。
快和阿姨坦白,你是不是对他有了情意?”云姨半是打趣半是关切地问道。游鸿才被星岚带回来几天就能让星羽乐做出这么多“反常”举动,简直是让她心里乐开了花。
可惜星羽乐的回答,是即非肯定亦非否定的,异常的平静。
云姨对此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内心觉得颇为惋惜。她对游鸿的印象还算不错,如果星羽乐点头的话她当真会去支持两人。当然,如果游鸿是个表里不一的混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灭之。而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星羽乐这种似不关己的默然。
“虽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全都明白你的难处,但这种感觉真让人……”云姨自觉失言,满含歉意地上前轻轻抱住星羽乐,“若是觉得累了,就多找我们说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你的。”说完,云姨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追忆不外乎一瞬,云姨向游鸿叮嘱道:“院中有水井,木桶等物应该被收在一旁的库中。你打好水后,将隐炎石用力互相磕碰扔入其中即可加热。
衣物的尺码依我的目测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偏差,若是有不适的地方你再与我细说。半个时辰后仆人会将早饭送来,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找你。”
游鸿点头一一记下,至于“一白三黑”他觉得应该只是巧合,并为此感到幸运。『看来自己也不是一霉到底,不然被迫中断「七天」感觉真对不起父母。』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焕然一新的游鸿挺直身板站立在云姨面前——衣衫规整,裤脚收于靴靿;几近全白的整体色调上,以玄色作为衣边袖口的收束和腰带靴子的主色,再用白金流纹点缀在腰带表面和靴靿外侧,最后于左胸口处上绣同为白金色彩的徽记。
“不错,很合适。”云姨满意地拍手赞叹。游鸿原本就体型匀称,是上好的“衣架子”;这一打扮,活脱一个逍遥公子,不枉她一番辛劳改制。
游鸿听着亦忍不住欣喜,能得到别人真心实意称赞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走吧,别让羽月久等。”
“嗯。”游鸿应声跟上。
在走出院门时,游鸿忽然心血来潮地回首上望,却不料这一望当下让他短暂失神。
“怎么了?”云姨顿步回首道。
“没,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紧张。”游鸿佯装羞涩,言不由衷地回道。
云姨虽然一眼看穿,但也未出口点破好奇追问,迈步继续在前引路。
游鸿暗暗松了口气,紧跟其后。他刚刚并非是有意欺瞒云姨,只是一时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门上匾额左侧形似枝叶的图案,刚好是自己胸前徽记的下半部分,但却留有被人毁过的痕迹。是这里的原主人做的?我被安排住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而且更糟糕的是右侧……那是文字吧?那怎么看都应该是文字吧?为什么我会看不懂啊!这不该在「服务」之内吗?能「听说」却不懂「读写」会不会被辞退回牢房里啊?!』游鸿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一边分神留意路线。毕竟比起不懂读写,路痴似乎对护卫来讲要更为致命一些。
可伴随路途的延伸,游鸿的心神越来越集中到对四周的观察上来。当似曾相识的门庭出现在面前,游鸿几度看向云姨,目光充斥着震惊与探求。
“我就不进去了,想必归路你已十分了然。”云姨露出一副恶作剧成功的笑容,仿佛之前的成熟稳重皆是假象。
颇为无奈地目送云姨离去,游鸿摇头苦笑道:“这不就是沿着外围绕了大半圈吗……”他抬头上望,门匾的右侧依然是意义不明的文字,左侧却换成了胸口徽记的上半部分——一对半重合的蝶羽图案。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联系。”游鸿嘀咕一句,走入庭院——其内的景色相比他那里的单调空旷,更多出几许艳丽生机;一侧同样是以竹林代替墙壁,深处隐隐有水声传来。
盯着竹林,游鸿以此为参照在脑中大致模拟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如此,两处本是个呈矩形的整体,只是被人为地划分开了。
自我赞同地点点头,游鸿继续朝屋子走去。但刚踏出几步,他就猛然一顿,『这么说来……自己岂不算是变相同星羽乐住在了一起?!』
“啪,啪。”游鸿拍打自己的脸颊,“你在瞎想什么呢?被女孩子不可抗力地抱一下就觉得自己春天来了吗!”他连忙收拢发散的思绪,大步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请进。”
游鸿推门进入,于视野中端坐的星羽乐依然是一副轻纱遮面的神秘模样。但也得意于此,让偶尔会无意识躲开他人目光的游鸿能一直保持专注。
“可还习惯?”星羽乐一语双关地问道,在游鸿看来她就像是在用眼睛说话一样。
游鸿略一沉吟,想到云姨先前的话终还是选择直言不讳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住在那里吗?”
“仇恨是很难消却的事物。”星羽乐语气平淡地说道,“府上的护卫大都经历过那场战争,如若让你与他们一起生活共事,必少不了争端刁难,这是我不愿见到的。”
“但也不需要这么……奢侈吧?”游鸿鼓起勇气继续追问道,“而且位置也……”
若是寻常人遭自己的护卫这般连问必定恼怒,但星羽乐却是不然。她耐心解释道:“府上的护卫因为要参与驻防轮换,住所离此处并不算近。而你是我唯一的护卫,虽然我很少在外走动,但如果在我需要时你无法及时赶到进而被父亲知道,怕是会让他误解为你怠慢于我。”
游鸿当即投降,星羽乐把星岚都搬出来了,他要是再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就真得是不识好歹了。
其实游鸿很清楚,戍夜星族对自己这个“人族嫌疑犯”已经是非常诚意满满了,从星岚对自己设的三条制约魂令就可以看出来。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就待遇问题紧抓不放,即便那是最佳位置的房屋;毕竟无功不受禄。
『自己必须拿出相应的诚意才行!不过在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眼中,大概会觉得十分可笑吧?』一念至此,游鸿向星羽乐单膝跪地,右手放至左胸前,低头朗声道:“几番承恩,不胜感激。我游鸿,在此宣誓效忠于星羽乐。永不背叛,绝不怠慢;倾尽全力,护其周全!”
当游鸿宣誓完毕,准备起身时,他忽然感到有东西轻抵在了自己的肩头,让他浑身僵硬念头全无。
“我星羽乐,接受游鸿的效忠。”与刚刚铿锵有力的宣誓完全相反的平和声音,却似惊雷乍现,响彻在游鸿震撼不已的心中。
视线沿着一把如同璀璨星河的长剑上移,映入天蓝双眸的最终景象,是一对犹似纯净夜空的美丽眼睛,“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蓦然的,两滴泪水从游鸿微微晃动的眼眸中溢出流落。
游鸿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他曾听闻“左眼先流泪代表痛苦,右眼先流泪代表喜悦”。但此刻,他已无法分辨这两滴似是同时流落的泪水孰先孰后;更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模仿为何能获得星羽乐灵犀般的回应。他只知道,自己冥冥之中收获了一种启示——
『这会是自己唯一一次对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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