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囹圄·上

『……星星？夜空？这是……梦？』游鸿直直望着不知何时呈现在眼前的广袤星空，脑海中朦胧混沌的感觉逐渐消却。

        『可是……好像少了什么？』游鸿莫名闪现这个令他有些困惑的念头。毕竟，眼前的星空是如此的静谧美丽，就仿佛是为了远离尘世的喧嚣而流转至此瑰宝，实在叫人想不出它哪里还存在缺失。

        尝试着起身，游鸿却发觉自己竟然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如同与地面连成了一体。『不能动吗？真遗憾……』

        可惜在这虚幻之境，无论是因不能起身四处游逛所产生的遗憾，还是因脑中莫名闪现的念头所感到的困惑，都不过是凌空盛开的幻杳昙花；再回首，便已凋零消散，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先前的思绪已然于无觉中忘却，沉浸在梦中的游鸿此刻唯一的感受，就只有无限的平静。

        『这种感觉真令人陶醉，要是能永远——不行！我不能逃避！明明还有约定没有履行……』诱惑之手悄然伸出的刹那，游鸿似要醒来般地强烈抗拒。但紧接着，他就露出一副十分歉疚的表情，如同犯了错的孩童，『如果只是醒转前的片刻贪享，会被你允许原谅吗？风哥，小游的心真的好痛，好累……』

        恍惚间，一颗星辰划落，如泣，如叹……

        星光流转，游鸿的意识复归朦胧。而就像是在等候这一刻般，银白的光芒在他身下亮起，同时一道清婉的女声从不知处悠悠飘来——

        “他会理解的，我相信他。”

        游鸿猛然“惊醒”——

        “你……是谁？他……又是谁？为什么我会……”

        游鸿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被突兀地扔进一枚石子，溅荡起无穷无尽、蕴含他难以言喻之情的涟漪。

        做出“回应”的，并不是清婉的女声，而是乍然出现、响彻星空的愤怒咆哮——

        “不会理解你的！不会原谅你的！绝对——！绝对——！！！”

        霎时间，群星寂灭，银白的光芒缭绕上灰黑的色彩，一双不似人眼的血瞳在游鸿面前倏然睁开！

        “呼——”游鸿猛地坐起带出一阵风声，身上顷刻间浮现一层冷汗，“哈啊，哈啊，真……真是个诡异的梦。”女声、咆哮、血瞳，游鸿自认从未听过见过，却又无法解释它们带给自己的异样感受。

        下意识地抬手想将满额的汗水拭去，游鸿却忽然发觉臂腕有些沉重，同时还听见“哗啦啦”的响声。

        『开什么玩笑？！』游鸿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脚上的冰冷镣铐，又环视一周与自己房间相去甚远的昏暗环境，大脑一时间进入宕机状态。

        就在这时，一道愈渐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过道中很快便出现一名瘦高青年。那青年途经游鸿的牢房前瞥见他已行，不禁回退了两步停下，冷言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昏着呢，这才不到一天就醒了？”

        “欸？！”游鸿反射地循声望去，瞳孔瞬间一扩满脸呆滞。这非但是因为眼中青年一身颇具古风的打扮，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所使用的语言。

        是的，语言；游鸿在青年开口后很快便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的母语。但是，他却听、懂、了！甚至像是触发了连锁反应一般，他竟然还产生出一种自己也会使用的荒谬感觉，哪怕理性一直在反复强调“这绝对是第一次接触”。

        『我被人动了手脚？！』一种对未知事象的本能恐惧在游鸿脑中蔓延开来，『难道说这里是某种人体实验基地？我被人趁熟睡时绑到这里来了？不，不对，这太不现实了，又不是xi——』正想将这慌乱产物抛却的游鸿倏地“放下手掌”，沉默“注视”它在自己“手”中散去。

        『算了，要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眼下的当务之急并非是追究这些，能不能从这里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游鸿稳下心态终止这转瞬之间的思考，谨慎沿着那股突然出现、像是与生俱来的荒谬感觉，以十分不标准的发音向青年问道：“请问，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是我有在哪里得罪过你们吗？”

        青年闻言不由得一乐，寒笑道：“你不光穿得奇怪，连问的话都很奇怪。得罪？‘你’当然没有得罪过我们，但你可是人族！”末尾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仇恨的味道。

        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青年言尽于此折返离去，想必是向谁禀报去了。

        “因为我是……人族？呵，呵呵——”游鸿呆愣良久，喃喃重复了一句，忽而低声笑了起来，似安心，似怒极。

        此刻，游鸿确信了，确信了自己一定是因为悲伤过度，把还在做着的梦当成了现实；不然又怎会出现，“因为你是人，所以被囚禁”的荒唐事？

        “呵呵，现在我只需给自己一点刺激就好……”游鸿着魔地自言自语道，伸手摸向藏放短匕的位置。

        『我会从这场莫名其妙的梦中醒来，努力地生活下去；我会在风哥的陪伴下，结交许多的朋友；我会从他期望的那所大学毕业，再用赚到的第一笔工资来履行约定……』

        万千的思绪在这一瞬之间飞扬，又伴随空荡荡的触感零落。

        “呵，还挺真实的吗？”与满不在乎的话语相反，游鸿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他当即做出变更，将拇指放到嘴边咬破。

        一阵“钻心”的疼痛，铁锈般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游鸿傻傻地盯着自己的拇指，其上溢出的鲜红仿佛在嘲笑他幼稚的举动；一滴泪从左眼流落，触地碎裂的晶莹中绽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笑声。

        “哈哈哈——！你究竟还要试图逃避几次才肯罢休？你不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吗？老老实实承认它不好吗？对，没错，你中奖啦！许多人都期盼不已的大奖！高兴吧！欢呼吧！你现在不但已经无法履行约定，连祭奠父母的可能也一并失去了！哈哈哈——！风哥，在旁注视的你一定会为小游感到‘高兴’吧？”游鸿说着用另一只手摸向胸前，但得到反馈一如刚才。

        “哈哈，风哥你果然为我感到‘高兴’，你怎么可能不为我感到‘高兴’？哈哈哈……”

        透着疯狂与绝望的笑声在牢房里回荡，直到被“咚”的一声终止。不知何时走到墙壁前的游鸿对其狠狠打出一拳，任由冰冷与疼痛的“快感”肆意袭上脑海，为自己带来施舍般的少量清醒。

        “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种事情？我明明只是想和别人一样，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平淡的生活而已……”

        『可是你的父亲在你出生前就死了；母亲也在你一岁左右时，为了保护你被人杀了。』

        “但我还有风哥，他给了我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可他并不能给予你朋友，不是么？难道你忘了自己从小就被旁人投以怎样的眼神了吗？忘了在你扎下那一刀后，周围人露出的表情了吗？』

        “我不在乎，早就麻木了！那一刀也只是纯粹的意外。我永远都忘不了，风哥当时见到我的反应——没有责备，只有担心；他甚至以为那些血迹是我的！即便之后了解了一切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不辞辛劳地替我处理事后……他就是我的朋友，我的父亲！”

        『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在那个月满之夜，死在——，你的手上！』

        “……”

        『「如果在发现身世后就立刻去追问，他或许就不会到死前都在自责？」

        「如果在他罕见地说要出差久一点时追问，他或许就不会受新伤引旧伤？」

        甚至，在火花他遗体时你曾有一瞬间想过——「如果当年自己也随母亲而去……」

        他履行了自己的约誓，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未能送出的可悲回礼？迟到多年的可笑原谅？明明存在过那么多次可以挽救的机会，可你不是选择逃避就是选择视而不见！』

        “我！没有……”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么？你从出生起就注定会是独自一人，与你有关联的人都将遭遇不幸。那些异样看你、刻意远离你的人真的只是因为你眼睛的颜色吗？不，那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你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我……从出生起就注定会是独自一人？与我有关联的人都将遭遇不幸？我是……危险的……存在……”游鸿天蓝的眼眸开始如日月薄蚀般逐渐灰暗，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跃然浮现在他脸上。

        『是啊，我是危险的存在，与我有关联的人全都遭遇了不幸，我本就不该出生在世上。』

        游鸿觉得自己好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他所珍视的一切，皆都化作了掌中沙粒，从指缝间滑落消失；独留他一人伫立荒野，眺望冰冷阴暗的世界。

        “……你怎么……你能听见……”

        『……谁？算了，反正是谁都无所谓了……』

        游鸿对断续传来的声音置若罔闻，意识随渐阖的双眼一同坠入黑暗。

        『对不起。如果存有来生，希望能……，不再与你们相遇……』

        “祈穹宇璀璨繁星，引迷途路上彷人；借亘古闪烁瑶光，予凡心一世澄明。——曜囘。”

        伴随怜灵的吟咏，一方星宇显露在游鸿的上方。只见，点点柔和的白金色光芒从中洒落，宛如绒羽在空中飘零。

        当第一片“绒羽”同游鸿的肩膀触碰消融，生机渐薄的他当即发出一声闷哼，仿佛是在与同时响起的一道沉音呼应。

        缓缓睁开眼睛，游鸿再一次体会到那种隔世之感。“我这是……？发生了什么吗？”他收回杵在墙上的拳头，盯着上面的淤青一片茫然。

        光芒依旧无声无息地落融，最后一丝灰暗带着不易察觉的血色从游鸿的右眼中消退。

        “对了，这里是牢房，而且还很有可能是处在——别的世界……”

        即便已是第二次获悉，游鸿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真心希望自己只是被歹人抓到了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但醒来后的种种迹象，都将他引向了那本该只属于影视文学中的“现实”。

        “然后，我……约定……铭牌……唔——”游鸿皱起眉头，内心没来由地涌现一阵烦躁厌恶。他发现，自己只能忆起青年走后三两片段，余下的全是一片空白、黑暗。而就在此时，那一直未被他注意到的光芒和星宇仿佛耗尽了能量，悉数消散无踪。

        “呵，莫名的遭到囚禁，莫名的语言感觉，现在又轮到莫名的记忆缺失……果然我在哪里都不会受到欢迎吗？”游鸿自嘲道，“不过倒也不难推测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肯定又和那时候一样了吧？连受伤的手都是同一只。”欣赏了一下拇指的血痕，又活动活动关节，整只手掌传递来的糟糕感觉让他无比熟悉。

        “我还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像个小孩子一样，明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也难怪风哥会失望地离——不，他肯定是佯装离开躲在哪里偷看！他亲口承认最喜欢看我露出各种表情的样子的，岂能让他得逞！

        就算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又怎样？能来定能回！哪怕最终的结果是令人绝望的深渊，那也应由未来拼尽一切的我去凝视！”

        猛一握双拳，游鸿打起精神转身返回床边坐下，打算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从这里出去。而恰恰在这视野变换间，一道与此地严重不符的身影闯入他的眼中。

        『嗯？外面的是……！』游鸿眼瞳一张，动身快步来到栏前蹲下，带起一阵阵“哗啦啦”的铁链声。

        “喂，醒醒！你没事吧？喂……”游鸿反复唤了几次，但倒在外面的少女始终没有反应。

        『是昏过去了？还是……』怀揣着一丝不安，游鸿伸手尝试穿过栏间的空隙。值得庆幸的是，在被箍圈挤蹭出些血印后他成功把手伸了出去；而更加值得庆幸的是，他和少女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名副其实的一“墙”之隔。

        暗道一声“得罪”，游鸿将手搭在少女的腕上，触之传来的温热与跳动当即让他心里一安。

        经过漫长的一分钟，臂上被压得青紫的游鸿收回手坐倒在地，“呼——，心跳正常，外表看起来也没有受伤或者中毒的迹象，谢天谢地！”老实说他很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有什么闪失，无论是出与自身的性格还是此刻不甚明了的处境。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来干什么的？探监吗？而且，她不会目睹到我发疯的样子了吧？』放松下来的游鸿一边想着，一边打量外面这名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隐隐散发蓝紫光泽的深色长发，被轻纱遮掩半面的白皙容颜，一袭剪裁得体的素净长裙；整体上，给人以一种朦胧高贵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偷偷外出的名门——小……姐？”游鸿感慨的话语逐字走调凝固。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双微微晃动的天蓝眼眸。

        沉默注视了一阵，游鸿摇了摇头轻笑道：“就算她真的是千金之躯又如何？深陷囹圄镣铐加身的你能做什么？杀了她泄愤吗？”

        将脑中残存的糟糕念头揉成一团丢掉，游鸿手托下巴对倒在外面的“睡美人”说道：“算你运气好，倒在了我的牢房前。这要是换成个穷凶极恶的，你怕不是要香消玉殒哦。

        说完，游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是原先的母语，不禁苦笑一声，心道：『这点还真需要好好注意一下，起码要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像一个「异类」……』

        打定主意，游鸿用他那十分不标准的发音再次向少女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语，然后沉寂等待前来寻找少女的人，或是前来审讯自己的人，亦或是二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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