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纯白色灵魂
“或是她能有幸成为典易行的工作者，那更好。反正不论结果如何，只要能过善门，那便都是好的。毕竟在法序严明的深渊，人类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优待。就算只能留在深渊再也无法重回人间了，也不失为另一种活法。”
“可惜……”
金幻无奈道：“她本为善，却因生前遭受太多，成为了怨魂，执念太深，徘徊死地。一年前我见到她时，她只能在小小的地方徘徊游荡，差点被高级魔物吞食，连逃都逃不了。”
苏幼昕面色一变，蹙眉急问：“后来呢？你们都没事吧？”
这些事，金幻大人从来没有跟她讲过！
金幻忙安慰：“我们都没事！但我重伤多年，那时候差点没能救得了她，好在最后有其他的助魂者出现帮助了我们。”
苏幼昕悬起的心落下：“那就好……米繁……她还好吗？”
金幻闻言摇摇头：“好也不好。”
苏幼昕的心再次提起：“这是什么意思？”
“昕昕，她现在很虚弱，在魂之间，怨魂比较特殊，处于非善即恶的中间线，无法被归类。便是执灵使者，也不能破坏法序将之强行追捕，只能等助魂者来帮她，或是……”
金幻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任她完全沦为恶魂。”
苏幼昕指尖一颤，心有些揪起。
“我找了很多的助魂者，但他们也有很多的灵魂需要帮助，那么多的怨魂，我无法要求他们给米繁优待。只能让她躲在我给的养魂容器里，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越久，怨魂的怨气会越来越多，到最后……”
“她可能会变成恶魂，到那时候，就算是助魂者，也帮不了她了。因为执灵使者，只执善魂，而恶魂……”
这一次，金幻停顿了很久，苏幼昕指尖颤得厉害，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心中的急和慌不免染进了语气里：“恶魂会如何？”
金幻看着苏幼昕，缓缓道：“恶魂……归处不在魂之间，会被寄魔犬直接拖入无底窟，成为低级魔物的食物。”
“寄魔犬，是高级恶魔翼魔的专属宠物，而翼魔，是湮魂台的执刑者，专杀恶魂。”
“而且……典易行给她的待交易期只有两年时间，逾期不候。若是米繁在规定时间内无法转为善魂，那么……她的肉身将腐化为泥，灵魂也湮灭。她生于世，也消于世，从此以后，无人再记得她，也包括你。”
苏幼昕怔住，目光突然凝在一处不动了，她双手紧握，死死掐住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的指尖。
片刻后，她恍若失神般喃喃低语却字句清晰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说是要考虑，可是她的心底已经有了打算。
她得帮她。
她必须得帮助米繁。
助魂者虽然多，但是怨魂同样很多，两年时间已经过了一半，米繁她等不起了！
要帮米繁是肯定的，可好好考虑也是必须的。
米繁很重要，金幻大人也很重要。
成为人类助魂者、帮助米繁、帮助金幻大人。
米繁、金幻大人……
转为善魂、重回深渊……
这两件事看似因她而有了联系，只需要她的一个决定便能两全其美。
可其实不然。
她现在仿佛站在没有指示牌的岔路口，心中有了决定，却也因为这决定而迈不开脚步。
清醒又迷惘，坚定也彷徨。
因为她无法仅仅只是为了帮助米繁就不管不顾地迈出步去，这样对金幻大人不公平。
因为她无法保证自己可以保持初心。
因为她无法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迷失方向。
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利用心灵的混蛋呢。
人生在世，没法事事顺心，对自己不必太过苛刻。
可以自私，也可以冷酷，毕竟为己无罪。
但也得是在不伤及、祸及他人的情况下。
她虽然想要学会冷漠一点，无情再多一些，但她不想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有时候，冷漠无情是层坚硬的保护壳，她只是不愿再因为泛滥的同情心而变得软弱。
可是冷漠无情这层壳，一面对重要的人和事时，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她不能在该慎重的时候冲动。
她的一个决定，将影响到很多。
成为人类助魂者，这样的决定不过是看似简单。
做决定自然简单，不过是一点头一应答，毫不费力。
但想要做好、做成，却是不容易的。
考虑，是她给自己的思考时间。
只有想清楚了，才能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有些时候，犹豫不决反而更好，因为反复思量才会更加清醒，这样对谁都好。
“我需要一点时间。”苏幼昕抬眸：“一晚上就好。”
“好。”金幻温柔一笑：“别着急昕昕，米繁目前很安全。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我跟米繁都会耐心等你的。”
苏幼昕轻轻点头：“好。”
深夜里，似有阵阵低语入梦来，苏幼昕好像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当她醒来后，一个人呆在床尾坐了很久。
凌晨五点四十分，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亮。
有风从窗隙间吹进来，窗台上忽然多了道身影。
“昕昕，怎么醒得这么早？你还可以多睡半个小时。”
金幻笑得温柔：“睡吧，我会叫你的。”
苏幼昕转头看向窗口，被风吹乱的发丝有些遮了她的眉眼，她却并不理会。
只开口询问道：“金幻大人，是不是只有无助到了极点的人，才会选择做这么一笔危险的交易。”
金幻笑容淡却，担忧看她一眼，轻应：“是。”
苏幼昕又问：“金幻大人，你想回归深渊吗？”
金幻点头轻应：“自然是想的。”
苏幼昕这才抬手捻起眉眼前纷乱的发丝挂到耳后。
她面上含着浅笑突然问道：“灵魂羁绊，有单向的吗？”
金幻沉默一下，才答：“有的。”
苏幼昕凝着他灿金的眼眸，问：“金幻大人，我希望建立单向的灵魂羁绊，可以吗？”
金幻再次沉默，片刻后回答：“如果是昕昕你希望的，可以。”
苏幼昕闻言笑意渐深：“金幻大人，我还希望你可以向我保证，如果我以后变成了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请你立刻舍弃我。”
金幻皱眉，立马出声反驳：“我怎么可能……”
苏幼昕强硬打断他：“也别另寻他人，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决定。我希望金幻大人你能走另外一条路，那条既稳妥，又不冒险的路。”
“昕昕……”
“这是我所希望的！”
苏幼昕再一次打断他，一改往日面对他时温和的模样，变得强硬无比，不容反驳。
“请你答应我，向我保证、承诺你一定会做到，金幻大人。”
金幻也凝着她黑色的眼眸，两人互相直视对方，许久之后，金幻败下阵来。
他无奈妥协开口：“好，我答应你。我保证一定会做到你希望之事，但我也保证你绝对不会变成那样。”
他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好吗？”
苏幼昕展露笑颜：“好，我知道了。”
一句“好，我知道了。”似乎已经是她的答案了。
昨晚的事情没提，她也没有说出口她考虑的结果。
但他们汇聚在一起的视线已经连成了一种默契。
在微起的曦光中，少女与恶魔相视一笑。
无需多言，这一刻的微笑已经替代了任何回答。
洗手池里铺了薄薄一层碎发，苏幼昕放下剪刀，轻拨几下刘海后又扫落沾在鼻尖上的几小丝。
低头洗脸，再抬头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露出一笑。
涂着绿漆的旧木门打开，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立在晨曦之中，轻轻掩在眉梢上方的齐刘海，一双清亮漆黑的明眸直视着远处峰峦。
少女面容明净清丽，身姿挺然。
灰色的短袖校服和长裤上沾染着朝阳的光彩。
一路上，听金幻说了很多她之前从未听过、接触过、了解过的事情，对于这些超出平常之外的异事她接受得很顺利，消化得也很快。
大概是从小就与心灵相识的原因。
当踏进了未知的领域时，难免会觉得新奇，觉得欢喜。
但她始终平静。
再如何，她也还是苏幼昕。
一个普通的人类女生。
保持平常心就好。
不必在心中多次强调自己已经成为人类助魂者这件事情。
在面对超然之事及物时，要清醒而冷静。
不静则乱，容易迷失自己。
记住，你所拥有的一切超然能力都源于金幻大人，并非你自己。
所以，别骄傲、别自得、别炫耀。
记住这一切，苏幼昕。
对她来说，成为人类助魂者的第一课，是要认清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昕昕，我刚才跟你说的都听明白了吗？”
苏幼昕点头，神情严肃且认真：“嗯，听明白了。”
一人一魔齐齐停下脚步，望着对面繁嚷的街口。
金幻出声询问：“那你做好准备了吗？第一堂课，要开始了。”
苏幼昕凝眉，眼神专注：“我已经准备好了。”
金幻抬起长指，轻声说道：“视觉共通后，你将看到许多平常人看不到的事和物。”
随后指尖捻着一抹金芒，轻点在苏幼昕两边眼角，金芒化为肉眼不可见的金色薄膜，覆盖而上。
金幻温声补充：“有任何不适的地方，随时告诉我，我会立即切断视觉共通。”
苏幼昕微颔首：“好。”
“慢慢睁开眼睛，慢慢去适应。现在是白天，周围都是些低级魔物，没什么可怕的。”
随着金幻温柔的话声，苏幼昕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中的世界，已然变得不同。
街口还是那个街口，行人来去匆匆。
一位上班迟到的白领逆着人流方向跑过，她的身后，有一只无眼大嘴、肢体奇怪的魔物在追跟着。
边追还边张开有着双排尖牙的大嘴呼哧哧的：“这个人类身上的浊气好重！好吃，好吃！”
还有互相抢食的。
“走开！这是我看中的人类！”
“明明是我先看见的！”
“哈哈！早餐时间，早餐时间！”
苏幼昕唇角微动，金幻大人说的没错，低级魔物，确实没那么可怕。
这时，那个无眼大嘴的魔物看见了街对面的苏幼昕，原地就是兴奋地一蹦。
“极品！极品早餐！发现美食啦！”
然后猛地向苏幼昕冲过来，一个眨眼就蹿到了跟前，还不等苏幼昕反应过来后退，旁边的金幻就先出了手。
“你找错人了。”
长臂伸出，食指一弹，那个大嘴魔物直接就被弹出好远，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它晕晕乎乎地起身，还没站稳连忙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招呼其他魔物一同逃命。
“快逃，快逃啊！这个人类好厉害！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苏幼昕转头：“金幻大人？”
金幻笑着解释：“低级魔物力量太弱，看不到高阶者的存在。它们智力低下，不具有攻击性，不仅无法附在人类身上，反而还会畏惧于精神气高的人类。它们思想简单，不像高级魔物那般危险，所以也被称为秩序游魔，低级魔物相对来说比较自由，深渊对它们的管制很松。”
“昕昕，除了低级魔物，你还看到了什么？”
苏幼昕眼瞳转动，轻声答道：“我看到……每个人的身上都笼罩着淡淡的光芒，而且各种颜色都有。”
金幻笑应：“那是灵魂透出的光，在深渊里，灵魂被称为无形镜。人是光之源，魂为无形镜。想要知道一个人的为人如何，就看他的灵魂是什么颜色。”
“橙色温柔，蓝色善良，紫色稳重、青色乐观，粉色单纯。”
苏幼昕抿唇，沉默片刻后问道：“那黑色呢？”
金幻闻言也沉默了片刻，然后缓声回答：“黑色阴暗。那是人性腐败的色彩。昕昕，灵魂黑色的人类是高级魔物最钟爱的寄体人选，要特别注意。”
苏幼昕眸子沉静，应道：“我知道了。”
繁嚷的街口，映进眼中的人群，黑色占据了她大半的视野，橙色蓝色之类的只在少数。
忽然，乌泱泱一大片的黑色里，一道靛青色的身影穿越人群，向着街角的书店走去。
苏幼昕怔然恍惚了片刻，询问出声：“那……纯白色呢？”
金幻微愣，继而微笑回答：“纯白色灵魂，至真极善者，无邪无妄，唯净唯真。一般只有新生儿会拥有纯白色灵魂，长大了灵魂也会随之染上其它的色彩。”
见苏幼昕的眸光还落在街角不动，金幻也抬眸望过去，轻声询问道：“昕昕，你是看见小婴儿了吗？”
苏幼昕轻摇头：“不是的，是个大男生。”
她喃喃道：“那名少年……”
她见过他，就在不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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