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丞相（9）
张焕之自然是不会管这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忍冬虽然也因为她那几句话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但她却没有张焕之心里动的心思多，温云卿让她只看看，那么她就不会多做任何一件事情。
扔下还要因为林安期头疼一阵子的张焕之，忍冬已经快马回了王都，她一来一去浪费时间本就不少，早就过了正月十五，临近月末的时间，之前又因为王家殷勤招待在景州多耽搁了几天，若不是温云卿之前留了口风允许她顺便去玩玩不急着回来禀报，她怕是连温云卿的面也见不到，先被嬷嬷打断双腿重新拎去学规矩了。
此时温云卿还没有离开灵心寺，忍冬也没来得及歇口气，正准备直接就这么进去找主子，早早候在驿站路口的嬷嬷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了下来，在之前定好的客房把她按住洗漱整理一番，这才让重新换上身光鲜衣服的忍冬，重新款款出现在了温云卿的书房。
时值下午，本该是温云卿日常午休时间，书房内却隐隐传来念诵经文的沉稳男声，是寂心的声音。
忍冬嘴角笑弧顿时僵在原处，屋内的诵经声倏然一停，然后便不知如何了，忍冬耳中听不见多少脚步声，那是因为屋内地面四处都铺着狐皮绒毯，被柔软的细绒吞掉了脚步声。
她一开始只觉得这是温云卿不喜欢穿鞋的行为，可当忍冬自己守在门外，无从判断屋内脚步的安静，那种信息失衡的茫然不安便顿时涌上了她的心头。
好在温云卿并没有让她等候太久，那两扇门吱嘎一声让人由内打开，寂心长老长身鹤立眉眼如画，冬日里清冷的午后阳光落在他那张脸上，愈发衬得这僧人有种不融人间的慈悲佛相。
寂心穿着一身玉白色的朴素僧袍，袍袖飘飘，对着她合掌一礼。
“阿弥陀佛，忍冬姑娘，温相叫你进去。”
忍冬用力抿抿嘴唇，调整了一下表情后，终于抬脚进了室内。
“温相。”
她软声叫了一句，却意外的并未得到回答。
——屋内暖意融融，激得刚刚从外面进屋的忍冬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她抬眼偷偷打量一圈，只见之前用细纱间隔视线的屋子不知何时又架了一面螺钿六折屏风，彻彻底底地隔开了卧室，连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也瞧不见了；外屋的书桌不远处放了一个小蒲团，木鱼经书放置一边，应当就是寂心刚刚呆的地方。
……也是，她没走之前惯常会守着的位置。
忍冬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舌根隐隐尝到了一点模糊的血腥味。
“回来啦？”温云卿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屏风后面响起，忍冬立刻抬头，对上主子笑意盎然的一张脸，温云卿声音体贴语气轻柔，还带了些殷殷关切的体贴：“王家看起来待你不错，景州玩得可好？那地方不同王都，应当还是能随处见到绿叶子的，你赶回来这么急，可要小心感染风寒。”
“主子……”忍冬下意识挺直了身体，只是后半截用作解释的回话还没说，温云卿便走到了书桌旁边。暖阁里面她也只穿了件色调素净的软缎长裙，简单批了件外袍走了出来，她转眸对上忍冬眼巴巴的表情，却没让她过来，只是坐在圆凳上又冲她摆摆手：“先不急着汇报，瞧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一路上也没敢耽搁时间就急慌慌的赶过来，景州的事情我暂时也不急着了解，先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明日再来同我讲。”
“奴婢不累！”忍冬急切道：“奴婢现在就可以伺候主子了。”
“急什么，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少你两天伺候还能让人吃了不成。”
温云卿仍是和颜悦色的温柔模样，见她的确不着急，反而一副关切神态看着自己，忍冬绷紧的后背也稍微放松了几分，只是仍有些恋恋不舍，不安道：“可是奴婢……”
“正月的灵心寺素斋素来是要考虑过来礼佛的那些身份高贵的香客的，味道不错用料也精细，你外面折腾一趟，想必也没来得及好好吃东西，晚上尝尝这儿的素斋如何。”她瞧了一眼忍冬的表情，顺便挥挥手，叫上了意外的另外一人：“寂心长老，麻烦您带我家这丫头去吧。”
原本保持沉默的寂心终于动了动眉头，他眼尾扫过瞬间喜形于色的忍冬，合掌应了声是。
温云卿柔声细语，又问：“这会开心了？”
忍冬眼睫轻颤，软绵绵的点了点头，先前紧绷的后脊像是被这暖阁一寸寸融化的冰雪，渐渐柔化成了一腔春水，最后道了声“奴婢退下”，这才跟在了寂心长老的身后，起身倒退着离开了。
温云卿目送侍女离开暖阁，唇角的笑弧并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片刻，她起身来到床边，微微顶开一点窗户的缝隙，瞧见小院雪路中多了两道离去的脚印，她顺势撑着窗户这一点缝隙，让屋内浓郁熏香散去大半，这才绕到屏风后面，对着躲在那里的人点了点头。
“——时间长了些，倒是委屈二位了。”
“不敢。”先一步起身行礼的是个穿着一身细麻布衣的年轻人，鹤骨松姿清隽端正，即使面对着温云卿这等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眉眼神色仍然是不卑不亢，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少真知晓此次拜访过于逾越，温相能同意见面，已经是莫大荣幸。”
“王家的胖子有个好儿子。”温云卿随意笑笑，称呼语气都是一副颇为熟稔的态度，“王少真，王独真……王家有你们两个，想必那胖子也足够欣慰。”
她说得散漫随性，裙摆一扬转身在对面位置上坐下，目光终于落给了角落里战战兢兢坐着的女人。
“……这就是你们提及的那位景州让人重新捧起来的花魁娘子？不愧花魁之名，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
这女子容貌明艳姝丽体态婀娜多姿，的确称得上一句花魁之名；却是缩颈垂首死死抓着裙摆的小心模样，一身价值千金的锦衣华服也藏不住她骨子里自卑怯懦的惶恐，纵使十分艳色，也被她这副气质体态给削减了三分。
王少真侧眼一瞥间眉眼已经多了些不悦，只是他刚刚暗示性地轻咳一声，女人立刻从椅子上跌在了地上，哆嗦着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连声音都发着抖。
“妾……贱妾惶恐……不过是个下九流让人摆弄的卑贱玩意，万万不敢被您如此称呼……”
王少真面色微微一沉，下意识想要去扯地上女人的手臂，却碍于温云卿还在那里看着，只好僵着脸挺直了身体。
温云卿眉眼不动，她手腕一抖把腕上的砗磲佛珠绕到指尖，慢条斯理地转了起来。
“小姑娘，你慌什么。”
她轻飘飘地反问一句，声线犹带笑音。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是需要从你身上拿的？我又不是什么景州的神女娘娘，也没心思折腾人，让你再当一次花魁。”
就这一句话，坐下匍匐颤栗的女人手背立刻绷起青筋，指尖施加的力度几乎要压断她的指甲。
“……是。”
温云卿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只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嘱咐。
“回去坐着吧，这样的姿势总归不适合好好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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