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太平没有再给来俊臣任何机会。她率先发力，一纸文书将他诬告自己谋反的实情呈上，控告其企图迫害宗室。随后，她又联合武、李两家众人，联名对来俊臣提出一连串指控，如残害大臣、贪赃枉法、夺□□女等等。刑部很快便将其收监。朝臣本就对他恨之入骨，人人欲得而诛之，因此案子很快便审结，供词呈于女皇手上，请求将其处以极刑。
太平来到狱中看他，此间情形已与前几日两人见面时截然不同。
潮湿的地牢，搁置着一张零散的草席。两根铁链从来俊臣的袖底穿出，连同衣袂下冰冷的脚镣，紧扣在渗水的墙壁，将人死死地固定在一定范围内。
太平缓步走入这里，如从前那般从容不迫、雍容闲雅。四壁的烛光是暗淡的，在这昏黄的光影下，来俊臣看到了她扬起的明媚的微笑，带着胜利的报复的快/感。
“来御史，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来俊臣，”她靠近他，离他近在咫尺，一字一句同他道，“你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直到下了狱，来俊臣才有心思将这件事慢慢回想，细细品味，终于觉察出了事态异常的蛛丝马迹。
“从一开始，此事就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是吗？”他问道。
太平眼眸微微上挑，美人如斯，却笑得异常妖媚，“是又如何？可惜你明白的太晚了。”
“薛怀义火烧明堂，陛下虽未言明，遮遮掩掩，但在朝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和上官婉儿一起杀薛怀义之事，你知道我定然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死咬不放，坐实了你的谋逆之罪，于是便下了一个圈套，诱我进入，李令月，你真是好手段啊。”来俊臣咬牙切齿。
“没错，薛怀义的确是本宫杀的。那日杀薛怀义的大内高手之中，我故意选了一个你的耳目，”太平盯着他道，“此事我得让你知道啊。你习惯了诬告人谋反，这么好的邀功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又怎么会不珍惜呢？陛下若是信了，重则把本宫杀了，轻则将本宫流放，无论哪一条，不都顺了你的心吗？”
“若是我当时没有进入你的圈套呢？”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洛阳，你都希望本宫消失，你怎么会不进入本宫的圈套呢？当年，你审薛绍案时，严刑逼迫他承认谋反，后来又将他活活饿死在狱中，这血债，想必你也没有忘记。你知道，只要本宫在一天，就一定会为他报仇，你必然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有机会扳倒本宫，你何乐而不为啊？”
来俊臣轻笑，“你果然是在为前驸马那个逆臣报仇。可当时的命令是你的母亲下授的，你为什么不去恨她？”
“我恨啊，我如何不恨？”太平眼中泛起了一点泪花，又迅速将它融化，“所以你说的有一点没错，的确是我派人怂恿薛怀义烧了明堂，我就是要挫一挫母亲那不可一世的锐气。实不相瞒，上元节薛怀义那两个取悦陛下的活动，都是我派人建议的呢。陛下对他早已失去兴趣，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他通过甬道去找陛下，我让上官婉儿死死地关闭甬道，他在那甬道外，听见陛下和她宠幸的那人在寝殿翻云覆雨，你说这个时候，他心里会作何感想？他定然醋意大发，无比生气。此刻，若是有人在他耳边，再稍微吹一吹风，你说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那天我的门客同他说，你为陛下修了这明堂，可她却如此对你，我都替你鸣不平。他还真听了进去，很争气，怒气一起，便火烧了这象征性的神堂。不过，若是他克制住了自己，这把火，本宫也会替他放的。”
来俊臣终于恍然大悟，将所有的事情全部理顺，“我终于明白了，你就是在复仇。当年的薛绍案，薛怀义是告发者，我是审判者，你一个都不会放过，于是为我们精心设了一场局。先是逼迫薛怀义火烧了明堂，然后再杀了他，随后将上官婉儿送入了狱中，引诱我审理此案，待我欲告你谋反之时，你再反咬一口，说我迫害宗室，好一招连环妙计。”
太平不屑地哼了一声，只是在听到他说“将上官婉儿送入狱中”之时，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心疼和愧疚。
“可我不明白，你凭什么觉得陛下不会相信我，认定你会谋反呢？毕竟，薛怀义烧了明堂，而你，杀了薛怀义。”来俊臣不甘心地问。
太平离他更近一些，声音低沉但字字有力，“因为杀薛怀义是陛下私下授意的。陛下只是表面上原谅了他，他烧了陛下的神堂，你觉得还有活路吗？这，才是我逼迫他火烧明堂的真正原因。我要让他死，也要让你死。”
来俊臣还有最后的一张牌，“你以为你这就赢了吗？即使我此刻身在狱中，但毕竟还不是最后的结局。你们呈上去的供词，包括将我处决的要求，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我帮她处理了多少政敌，铲除了多少异己，帮她杀戮立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又怎么会说杀就杀我呢？怎么会？”
“本宫今日就是来传达陛下旨意的，她已经判了你，斩首。”像上次来俊臣说她谋逆一样，她也把这两个字咬得异常清晰，“本宫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薛怀义烧了明堂，这件事陛下本来就不打算张扬，可为什么我一提议让你审理上官婉儿一案，陛下就同意了呢？”
她凑到了他的耳边，“她早期是需要通过酷吏政治铲异己，树威信，可是你以为她不知道这高压之下的负面作用吗？现在政局稳定，你还不知死活，不知收敛，诬构良善，制造冤案，陛下岂能容你？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我想干什么，她，也不想让你活。”
说完后，太平又重新回身站好。
权力的阴谋，君主的舍弃，最终的结局，所有的一切终于击垮了来俊臣最后的防线，他扯着身上的铁链向前，扑向太平，目眦欲裂，“李令月，你算计我，你算计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太平从容地后退一步，任凭他被铁链锁着再也无法近身，“你算计了多少人，怎么轮到自己被算计的时候，就如此着急了呢？来俊臣啊来俊臣，你果然是条疯狗。”
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囚室。
来俊臣被斩杀之后，洛阳百姓一拥而上，嗜其血啖其肉，很快尸体就变成了一副骨架。
几日后，冬日的寒风中，上官婉儿也被捆绑着推上刑场。
雪花有些纷纷扬扬。
二十多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在这个地方，她放佛看到了曾经的家族，他们流着满地鲜血，奔赴了黄泉。
那杀他们的人，也给了她广阔的展示自我的平台。是恩人，也是仇人，这是何等复杂的感情。
这样也好，再也不需要卑躬屈膝、战战兢兢地活着，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只是，趴在那冰凉的断头台上的时候，她突然间很想念一个人，想再见她一面，想再同她说一句话。
婉儿绝望又期待地闭上了眼。
明晃晃的高悬于头顶的刀即将落下的时候，她照旧从容笃定。
远远的一声“刀下留人”硬生生将刽子手的刀定格在了半空。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传圣上口谕，婉儿忤旨当诛，朕惜其才，又念其陪伴数年有功，朕不可一日离开，着免其死罪，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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