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晨雾薄晞,金鸡报晓,哪怕天才蒙蒙亮,昨夜又睡得晚,燕清黎第二日也醒来的很准时。
她起身时垂眸觑向秋兰溪,见她整个人都像是快要掉到床底下一般,把自己缩到了大床边缘,不由轻笑一声。
一个人平常装得再好,睡相却是骗不了人的,对燕清黎来说,这并非不能理解,人世间阴阳调和本是大道,选择孤阴孤阳的才是少数。
就如戏曲《怜香伴》,宵同梦,晓同妆,看似美好,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男人为了三妻四妾给自己找的遮羞布罢了,在燕清黎看来,这类故事最终得益的其实也只是男人,而女人,不过是迫于环境的妥协,不然谁愿意不与相爱之人成婚,而去嫁给同一个男人?
而秋兰溪长大的环境注定了她不可能轻易接受这样的事情,然而就像是许多被高位者看重的细腰公子,他们在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入幕之宾时,难道真的都是能全盘接受的吗?
只是不能反抗罢了。
但同所有高位者一样,燕清黎同样也不在乎她排斥与否。
她没有惊动秋兰溪,下床后由着侍女换好朝服,她虽领的是闲差,却也不能缺席朝会,更何况,她的好父皇可还等着她呢。
不过一夜功夫,昨夜之事却早已传遍,只是一个个却都装作不知情,只在韶光公主被当今留下时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谨身殿中,燕清黎一入殿,便伏首跪在庆和帝面前:“儿臣拜见父皇。”
还未等她起身,奏折便摔在了她身侧:“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燕清黎并未去看,想也知道上头写的什么,她直起身道:“父皇也觉得儿臣错了?”
不等庆和帝回答,燕清黎便接着道,“他王白英因与儿臣成婚不能入朝为官郁郁寡欢,是谁舍了脸面连私兵都搭进去让他进的军营?”
“又是谁将兵圣所书求来予他?”
“这世间总该讲究一个善恶有报,儿臣当初难不成没给过他拒绝的机会?天下间哪能便宜都叫一人占尽呢?”
她说着,竟不等庆和帝说话便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样的男人,谁爱要谁要去,反正儿臣不稀罕!”
天下间又哪有男人不偷腥?又有哪个男人不爱俏?庆和帝时至今日宫中依旧不缺新人,然而燕清黎虽不是他唯一的女儿,地位却非常人能比,庆和帝自不可能理解王白英,只觉得其不识好歹。
庆和帝软和下口气:“那你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种话,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对庆和帝来说,这个驸马不识趣,再给韶光换一个就是了,可她那话传出去,要点脸面清名的世家都不会愿意让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做驸马,捏着鼻子认了都不可能,怕是他挑一个就能“告病”一个!
燕清黎闻言不在意的笑了笑:“儿臣何曾在意过这些?”
庆和帝哑然,头疼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便是如此,你又何必自污?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一见卿卿误终生,从此萧郎是路人?”
见他头疼,燕清黎立马凑过去帮他揉着,才道:“父皇,儿臣这可说得不是胡话,原先儿臣想着,以后儿臣的驸马,定要是个如父皇一般天底下顶好的男儿。”
见他被哄得眉眼舒展开,燕清黎才接着道:“可父皇您也知道,儿臣最后也没找着,还被耽误成了老姑娘,最后见王白英他好歹皮相出众,儿臣才愿意下嫁的。”
“父皇,您知道的,儿臣是有好好在过日子的。”
庆和帝点点头,韶光性子未定,连选夫婿都仅仅是因为在适龄人中生得最好,原本他还担忧着,后来见她成婚后确实收了性子才放下心来。
“但儿臣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他竟不知珍惜,父皇,三次大战,他竟三次都输了,儿臣自己上都能比他做得好!”
庆和帝顿觉好笑,韶光到底年纪小,喜欢也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她气的不是王白英后来私养外室的行为,仅仅是因为对方俊美聪慧的形象在她的心里坍塌了。
“这与你说的那胡话又有何干?”庆和帝面上未曾露出任何异样,韶光不满意驸马,换一个就是了,可那话……
“因为儿臣原以为,驸马虽不能像父皇那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好歹也算痴情,”燕清黎振振有词,“儿臣便想着去看看,那让驸马鬼迷心窍之人,究竟有何优点竟将儿臣给比了下去。”
庆和帝心道,还能如何,家花再好,看久了自然就想去尝尝新鲜,在绝大多数男儿眼中,王白英唯一做错的就是没把人给藏好。
“儿臣见了之后才知,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燕清黎一副色魂与授的模样。
庆和帝:“…………”
他被燕清黎的态度梗得心头一口气都快上不来,好在庆和帝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过了会儿便语重心长道,“你若瞧上她了,养在身上当个侍女便罢了,你……”
“可儿臣不想只拿她当侍女,”燕清黎理所当然道,“以前儿臣还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为美人茶饭不思,直至见了卿卿儿臣才懂,这样的美人拿来当侍女岂不浪费?自该做儿臣的入幕之宾!”
燕清黎向来胆大,时有语出惊人之举,教她的先生无一不憾她不是男儿,庆和帝却没想到,她竟连这种男人的坏毛病也沾上了。
但庆和帝也知道燕清黎并非无理取闹不分轻重之人,能让她大张旗鼓把人捧到台前,那可不像她嘴里说的那样轻松。
“你对那女子便如此情根深种?这像什么话?”
“谁又敢说我?”燕清黎抱着庆和帝的手臂,语带悲戚,“父皇,难道你想拆散我和卿卿?”
庆和帝沉默,他确实想,毕竟他舍不得对自己女儿下手,难不成对别人还狠不下心么?
“父皇,您还记得那次和亲吗?”燕清黎抬头看着他。
庆和帝一怔,开始回想当年。
他的皇位来得其实并不顺畅,为皇子时过得还不如受宠的公主,许多人都认为,他的皇位不过捡了个便宜,因此地位并不稳固,连儿女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唯独那天看着年幼的女儿发了狠,石破天惊地说出了‘这是朕的宁国,若和亲,也不该吾儿去,而该朕去’这样的话来,熄了朝臣们和亲的心思。
庆和帝的前半生充满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燕清黎便是他的梦,所以他对燕清黎宠爱有加,几乎要什么给什么。
燕清黎眼眶微红,把头轻轻靠在他膝上:“父皇,儿臣跟母后以前过得太苦了,儿臣现在什么都不想管,所求无非顺心如意这四个字。”
别看燕清黎现在风光无限,但她其实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庆和帝失势时,感染了风寒都无人管,是燕清黎一步一磕头,求来了太医,几近饿死时,是其母割肉喂夫,才让庆和帝活下来的。
这些往昔的情谊,才是燕清黎如今无往不利的利器。
庆和帝怔松良久,才道:“罢了罢了,便依你。”
“是儿臣的错,孩儿又让父皇为难了。”燕清黎语带哽咽,她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
庆和帝极其温柔的抚着她的背:“朕也不逼你,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话锋一转,“不过,总沉溺于男女……女女私情可不行,朕可还记得你当初说过,比起儿女情长,你更想成功立业,这样吧,你那些私兵也别回去了,就留着,由你领着吧。”
庆和帝算盘打得极好,因幼年的经历,华服珍馐在韶光这里都比不上一个实差,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等她忙于事业,自然而然对那女子感情也就淡了。
而若是他强加干涉,反而会加深她的决心,这庆和帝昨日就想到了,可她现在连以前的事都给搬出来求他了,显然如今是正在兴头上。
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庆和帝知道自己不能直接棒打鸳鸯,以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父皇……”燕清黎闻言立时苦着脸,吞吞-吐吐道,“那私兵本就是父皇从禁军里调拨的,不若还是让他们回去算了。”
庆和帝拍她一下,瞪着她:“说什么胡话,还不快走?小心朕改主意了!”
燕清黎见此,连忙行礼告退,等出了宫坐上马车后,才露出一个淡笑来。
当年庆和帝待她确实极好,和亲时连那种话都说得出来,可人终究是会变的,不止父皇变了,她也变了。
父皇想收回曾经给的私兵,她自然得还,可怎么还,怎么借此为此谋利,就是她的事了。
那个慈爱的父亲如今已经成为了合格的帝王,而燕清黎,也想在那个位置上坐一坐。
然而她知道,一旦她展露出这种心思,不仅满朝文武会反对,兄弟会反对,连她的父皇也同样会反对,不然曾经也不会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出嫁了。
她不能成婚,因为一旦成婚了,在所有人眼里她就只能去相夫教子了,可凭什么呢?
福王他们是父皇的血脉,难不成她就不是了?他们能争,为何她就不行?
……
…………
秋兰溪睡一觉起来,发现身边有道黑影,看清是燕清黎后,反倒冒出了冷汗。
昨天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梦见了些春色,但俱为小黑屋、强取豪夺,她的手脚带着枷锁任由燕清黎为所欲为。
这些梦都足够刺激,可她却认为这是噩梦,归根结底,秋兰溪从未想过自己要与一个女人如何。
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心理暗示,看到对方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短时间内,她是没法消去自己这种心理阴影的。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她强撑的笑意,燕清黎挑了挑眉,面上反倒露出几分笑意来:“刚回来。”
“本宫与父皇说了卿卿的事,父皇同意了。”
秋兰溪理衣领的动作一顿,这宁朝的皇帝思维这么开放的吗?
其实比起这个结果,秋兰溪更想庆和帝勃然大怒棒打鸳鸯,以秋兰溪对燕清黎的品性了解,对方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不管被安排去做个尼姑还是道士秋兰溪都能接受,只是没想到韶光公主果然不愧为宁朝最受宠爱、连皇子都比不过的公主,竟然连这种事庆和帝都能选择性无视。
虽然如此,她却没有表现出失落,反而歪着头瞅她,眸光如秋水:“那……恭喜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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