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孟凛方才见她对官家始终淡淡的，这会子听到萧后得知今日之事，好似一切与她无关，着即笑道：“你这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气度，还真令我刮目相看。”话锋一转，“若将官家随口的承诺当成了丹书铁券，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萧家耳目众多，断不会让自家利益受损。”

        姜瓖体力有些不支，强撑着精神靠坐在椅背上，“然后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萧家根基如何，她比谁都清楚。此时人在显灵宫不得自由，与其揣测对方用何种招数猜来猜去，不如好生盘点自己可用的底牌，届时见招拆招。既然他有萧家的消息，那便再好不过。

        孟凛瞧着眼前的女人照旧还是活死人般的模样，顺手从架上拿了一本经书边走边看。走至她身侧时缓缓俯下身，薄唇靠近她的耳侧，道：“今儿我瞧见官家看你时眼中的欲望。冰山美人不是他的喜好，你可想好了。更何况……”他伸出手指轻触她的脸颊，似笑非笑道：“非但不美，还像个被封存在古墓多年的干尸。若你这般回宫，会被萧皇后吃的骨头都不剩。”

        姜瓖原本怕他看出端倪，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怒从中来，不着痕迹地微微侧首，垂眸睨向他，玉手点了点他的胸口，“那么，孟大人在干尸的身体上，留下很多情不自禁的印记，的确口味不一般呐。”

        她持帕捂嘴，轻笑了两声，“人说孟大人行事荒唐，放荡不羁？可我就喜欢你这异于常人的举动，我愿意为大人烧纸，我也愿意充当干尸，只是，明儿我就回宫了，今儿可不行。”

        孟凛迎上她眼波流转间笑意却不达眼底的目光，脑中再次闪现面纱之上清澈的双眸……犹如下了蛊那般去触摸她的眼睛。

        姜瓖见他的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散漫，而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心中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往后推了推他顺势往后退去，紧紧贴着椅背。

        这一推之下，孟凛好似如梦初醒那般，心中涌上懊恼与憎恨，厌烦她再次提1起那日的事，遂冷笑着直起身子，转身斜睨身后嗤笑道：“西市上有家卖炊饼的店经常供不应求，有一日陵游好奇买来想要尝尝鲜，谁知放置了一宿后，竟然干硬无比，难以下咽。”

        见她苍白的脸上怒气阴云，想到这女人也许另有人相助……他拎起紫砂壶，自斟自饮后脸色稍霁，这才说道：“清宁宫一名女官，今儿去了彭城伯府上。随后萧芸泽便去了礼部尚书陈执中家里。”想了想，又斟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

        姜瓖端起茶盏，敛袖间懊恼地闭了闭眼，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并不想在回宫之际多生是非。

        随着尚有余温的茶汤润过喉间，她亦恢复如初，顺着这个话题说道：“萧家这般做，我猜并不是皇后授意。”

        孟凛挑眉，“你很了解皇后？”

        姜瓖垂眸道：“晋封和血脉相认，均为后宫家事，她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封号，冒着被官家怀疑她干政的念头，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宫女出身的我。萧家见她无子，如今官家又认了一名皇子，自然坐不住。想借助礼部尚书的身份，给官家施加压力，试图搅浑局面。”

        孟凛不置可否，“既然你心里有所提防，我便回了。”

        姜瓖想起他今儿提到如何在各省之间借粮时，昀儿听得认真的表情，起身福了福身，道：“还望先生日后授课时，多讲一些民政上的事情。”

        孟凛称是，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姜老已与我通了一次信，他安好，你放心。”

        姜瓖止步，微微侧首点了下头，提裙下了楼梯。

        一路在想，萧芸卿，会如何准备这场第一回合的对决。狗皇帝会多快就缴械投降？

        李顼下了御辇，扶着陆同的手迈进了清宁宫正殿。

        入内便闻到了布料的味道，夹杂着说说笑笑的声音。他稍稍放松了些许，抬手示意宫女莫要通报，放轻脚步向东暖阁走去。

        “皇后娘娘，没想到您做活的速度这般快……另臣妾……望其项背。”

        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话，李顼听出来这是权妃的声音。他在陆同的掀帘之下提袍迈入暖阁，便见皇后萧氏在权妃和宫人的侍候下，绣着一条狐狸毛的护膝。

        阁内之人听到动静纷纷行礼，“拜见官家。”

        “免礼。”李顼见皇后身着朴素的缙云色宫装，明艳的脸上略显疲惫，看向他的目光落落大方之中透着欢喜，冲淡了平日里的威仪，少有的就像个等待夫君归家的妇人。

        萧皇后抿唇笑了笑，“臣妾不知官家驾到，瞧着阁内散乱的样子着实不成体统，请官家恕罪。”跟随官家进来的当值宫人，听着她温声说话，身子依旧颤了颤，紧接着双腿一软，无声跪了下去。

        “还不快给官家斟茶，将这里收拾干净。”

        李顼摸了摸八仙桌上的布匹和毛皮，问道：“皇后，这天气商热，为何现在就赶制冬衣？”一眼瞧见她手指红红的，蹙眉怨道：“朕说了，衣裳物件这些小事，你勿需亲自动手。”

        权妃见状，含笑着福了福身，“官家有所不知，娘娘从昨儿听到陕甘那边闹饥荒，不但诵了一夜的经，还命臣妾们拿出体己银子聊表心意。今儿又缩减了六宫开支，唯独说宁妃娘娘养育着大殿下，与别人不同。可娘娘命人宣读的懿旨里，清宁宫恨不得减少了一半的份例，臣妾自觉比不上娘娘仁惠，便亲自熬了补汤来瞧瞧娘娘，谁知，竟然见到娘娘亲自为袁将军做护膝……”

        “权妃，莫要再说了。”萧皇后看着红了着眼圈的她，招手唤来一名贴身女官，命道：“将本宫命人备好的衣裳呈上来。”转头看向坐在南窗前罗汉榻上的皇帝笑道：“官家您先饮口茶润润嗓。先前儿，您说臣妾宫里的扁食味美，臣妾每日都会让小厨房备上鸡汤。刚听自鸣钟敲了四下，臣妾这就命人做了来，您用些子暖暖胃。”

        她顺手翻了翻女官端过来的衣裳，笑着拍了拍权妃葱管儿似的玉手，“这些衣裳都是去岁内府孝敬的。本宫见它们过于艳丽，便一次没有上身。如今放在柜子里，定期还得拿出来熏香晾晒，怪可惜的。这些样式如今瞧着仍旧不过时，你若不嫌弃，便拿回去穿罢。”

        “这怎么使得！”权妃微微上挑的眸中满是惊慌，咬着丰润的唇，余光匆匆略过像是专心看字的官家，盈盈对上萧皇后真诚的目光，“臣妾万万不敢僭越。”

        “这几件衣裳只是闲来家常所穿的样式，断然不是宫装，你放心便是。”

        李顼正欣赏皇后的字，听了这番话也命道：“权妃，皇后赏你就收下，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权妃只得应喏，恭敬地接过托盘下跪叩首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赏赐。”

        萧皇后亲自扶她起身，温言道：“你陪着本宫也做了半日的女红，不若留在清宁宫陪着官家用完膳再回去罢。”

        “不必了。朕有话要和皇后说。”李顼负手指了指对面的西暖阁，“皇后随朕来。”

        萧皇后称是，看着那一抹明黄常服的背影，目光瞬时冷了下来。

        她忍者指尖的疼痛，低声命道：“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西暖阁。”迈着端方的步伐穿过正殿宝座，这才接过宫女的托盘，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

        李顼在陆同的服侍下脱了靴子，盘腿靠在罗汉榻上的大迎枕上，拈起早被盘的圆润的伽楠珠命道：“皇后，你也坐。”

        萧皇后将托盘放在桌几上，这才偏身坐在他对面，笑道：“臣妾与您，许久都没有这般对坐闲话家常了。想是陛下有事要与臣妾商量，巧了，臣妾也有事要向陛下回禀。”

        “唔？”李顼破天荒地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你这些时日劳累辛苦，朕皆看在眼里。即便缩减后宫开支，也不应紧着自己。你是朕的皇后，与旁人不同。”他将茶盏添满了茶汤，“朕今日有件喜事想与你分享，不若朕先说完，你在回禀如何？”

        萧皇后含笑谢过，应是。

        见他平日里矜贵的面容上，一双早已毫无波澜的眸子，竟然闪烁着她很久都没有看到过的光，不由得狠狠握住手中冒着热气的玉盏，却丝毫不觉得滚烫。

        他说的内容，她早已知晓。当听到他还是说出，“朕也想着你这些时日身子大不如从前，还要替朕在太后面前尽孝，劳心后宫之事，忙活祭祀亲蚕等节庆。依朕看，不若将皇子们交由他们生母抚养，你平日里若得闲，亲自考校他们功课，唤来陪你说说话儿，也能轻松些。”身子还是颤了颤。

        李顼见她脸色苍白，赶忙拉过她冰凉的柔荑，“皇后，你没事罢？”

        萧皇后虚弱地笑笑，“官家莫要担心，臣妾无事。”随后，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起身颤巍巍地叩拜，“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要规劝陛下遵循祖制。身为您的嫡妻，也要规劝您家有家规，这是臣妾的……”她从口中漾出了一口血，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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