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看着这妖童不过就是一小孩儿，加之刚进云淼宫便碰上如此大好机会，一定要好好展示一番。
于是不顾众人阻拦，硬闯入青烟之中，就在离那妖童几寸之间，他突觉浑身冰冷，如坠寒窖！
鬼面青童将脸伏在半具尸首中……
她缓缓抬头，蓬发污面，血唇欲滴，一双吃人的目瞳冷冷盯着他，似要将他魂魄吸入！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惊异的脸，嗓子发堵，全身颤栗不止，连手里的剑掉到地上都浑然不觉。
鬼面青童咧开嘴，哑着声音，幽幽道：“云淼宫……”
“你、也是来、杀我的？”
他心头猛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脑中登时空白。
青面鬼童看着他良久，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突然她狂笑不止，那刺耳笑声传出让一众宗门人为之心惊！
他看着面前扭曲的脸，听着这尖声狂笑，尿襟遍地……
脑中嗡嗡作响，头裂难耐。
忽然他好像听到一个女声传了进来：
“蒋风禾！你杀了那么多云淼宫的人，怎么，还没杀够吗？云淼宫为你死了多少人，你还嫌不够吗？”
“衹扬天尊、窈女天尊、倥侗、敬元、缘觞、云凤、云曦、老游……七十二宗十六阁……你要云淼宫尽数为你陪葬吗？”
你要云淼宫尽数为你陪葬吗？
你还没杀够吗？
还嫌不够吗？
鬼面青童猛然止住了狂笑，她听着这一个个名字，垂下脸，蓦然抽泣起来。
她伏在那半具尸体上，低声、痛哭……
心啊、肝啊、胃啊，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每一毫气息…扭曲在一起，震颤着、抽噎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一个震袖，自己重重摔在众人面前……
醒来后，已经回到了云淼宫。
云淼宫上上下下对他皆为敬佩，他疑惑不解，但他能感受到这种被称赞的优待和喜悦，但那喜悦中掺杂了多少酸涩，他如鲠在喉。
后来，他才得知，各大宗门皆传，云淼宫新起之秀，于何家村围截中独闯天罡子渊阵，重伤鬼面青童，令其不出，云淼宫真是人才辈出，不负往昔啊！
可，这扬的名，是云淼宫和新起之秀，与他琅琊无关。
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卧床一年之久，全身不能动弹、无法自理的那种……
刚开始大家还争先恐后要来照顾这位新起之秀的饮食起居，可时间久了，慢慢其他师兄弟也不愿前来了，只有敬尧一如既往，翻身洗被、吃喝拉撒……甚为耐心。
许是见证了他的不幸吧……
敬尧说，鬼面青童最后消失于青烟之中，带走了一孩童……还说，是姜堰师姐救了他……
而这五年，姜堰师姐每见他，都没有好脸色，他也知晓其中缘由，也只能乖乖受着。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次同师姐前去凌梦城的任务，他要一雪前耻！
在姜堰师姐和敬尧面前，一定要、挣回面子！
他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不堪一击的公子虞，胸有成竹，一剑刺去。
突然，一把玉扇凭空而出，直面剑锋，将那剑招轻巧带离。
什么！？他看着他的尊严随着那玉扇的弧度，不知去往何处……
他怒目而视，但见那沈珩收回玉扇，翩然而立。
一旁的姜堰和敬尧也不禁蹙眉，冷眼望来。
“别这样看着我啊，我是怕他伤了无辜，这不，我兄弟怀里还有一个无辜之人嘛！”沈珩顶着二人的冷眼，幽幽解释道。
说着，转着竹骨玉扇，走至院中，望向屋顶二人：“兄弟，烦请你买我一个薄面，大家同道中人，打打杀杀，以后江湖行走多尴尬啊。”
“呸！你那面子值几个钱！小爷的面子不重要吗？！”
琅琊吼道。
沈珩推开玉扇，笑意盈盈，语气不盛：“三位云淼宫的道长，我们是受了草庙镇的邀请来此，这院子是镇中主事为助我们除妖，专设的降妖之所，不知几位是受了主事邀请也来降妖？还是仗势欺人，擅闯这院中给我们难堪？”
“你！……”琅琊气结，飞身下来就要提剑过招。
姜堰一抬手，媚然一笑：“这位道友言重了，我们云淼宫没有兴趣掺和二位的闲事，不过就是看不得某些人假借宗门之名，招摇撞骗而已。既然是二位的摊子，那二位请便，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拂袖而去。
敬尧给了琅琊一个眼神，示意其跟上，琅琊气结，也不好发作，终是尾随离开。
沈珩看着公子虞“弱小可怜无助”地立在屋梁上，注视着三人不发一言。
那一抹艳红映得人眼睛真疼啊……他在黑暗中良久无言。
姜堰走出破院，微一驻足，抬眼望着屋顶上的暗影，有一瞬间的错愕，五年前的事情猛然翻上心头。
五年前的何家村，是她最后一次见蒋风禾，见这个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夕之间身败名裂人人欲诛的鬼面青童。
云淼宫因一年前的天尊之变，宗门受挫，元气大伤，死伤更是无数，师尊为忏其罪孽，自封于创世神山，宫中琐事具交由天尊阁云童。
何家村之事，天下哗变，纷纷剑指云淼宫，她知道，只要事关蒋风禾，云淼宫必须拿出坚决的态度，否则，必定成为各宗门再次讨伐的对象。
她领云童之命，挑选了十余人前往何家村，其中不乏刚入门的菜鸟弟子，阵势可不能输，我们云淼宫天下第一宗不是谁都撼动的。
她要做给那些老东西和势利之徒瞧瞧。
谁知，有个蠢货，擅自闯入那青烟。
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那群宗门之人满面疑虑地打量着云淼宫上上下下，还偷偷议论着！
里面久久无声，她心中不安。
议论声不绝于耳，她一定要有个表态。
“云淼宫与此妖童早就恩断义绝，如今，更是死敌。衹扬天尊，就是我们云淼宫和她的仇！”
媚声而出，气势震人。
“当然，当然。空云道长可为此不出创世神山了，众人皆知嘛！这围剿鬼面青童的事情，他老人家派出个小辈也算是很有诚意了。”身旁一中年男人，笑意盈盈，嘲讽味足矣。
她认识这人，万相宗，百晓生。天下第二大宗门宗主，千人千面，是个笑面虎，如今在各宗门甚有威望。
另一旁一老者仙风道骨，不怒自威，眼中尽是不屑，道：“空云道长虽是身份尊贵，可天尊之事却是失职失察，现下，也得依靠我们这七十二宗的老骨头帮他收拾烂摊子！”
她侧眼望去，七十二宗锻器宗，诸葛练。炼器世家，古板执拗，脾气暴烈。
“呵呵，可不是呢。”一清越女声自倚鸾坞中响起，阴阳怪气道：“敢情那厉骨玄祖气宇轩昂，神姿卓越，还不是为了这鬼面青童自断神剑判出师门，这云淼宫啊，害了自家不说，连带也害惨了我们。可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倚鸾阁那小妮子，这般张狂，当初为我们麾下十六阁时是多么谦卑知礼，一声声姐姐地叫，如今改了名就以为麻雀变凤凰了？
呸！
她深知，云淼宫之战，天尊陨落，各宗各门都脱不了干系。谁也不想提这档子事，可谁都不能不提这档子事。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突然，一阵阵尖声狂笑从青烟之内骤起，那笑声刺耳噬心，让人胆战，各家早已紧绷神弦，严阵以待，全力注视着那青烟……
她面色煞白，祭起手中碧坠剑，虽说看不上这刚入门的弟子，但毕竟是同门师弟，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她紧皱着眉头，望着眼前仅丈米远的青烟，知晓只要屏住气息，确可抵御一阵，但青面鬼童已经杀戒大开，她又该如何全身而退？自保尚难，又如何再去救一个人，何况她连这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可若是不做点什么，不仅回去不好交代，在这众宗门中，怕也会落个冷漠无情，罔顾同门的名声。
她爱惜云淼宫的名声，更爱惜自己的名声。
她踌躇片刻，终是忍着心惊，高声嚷道：“蒋风禾！你杀了那么多云淼宫的人，怎么，还没杀够吗？云淼宫为你死了多少人，你还嫌不够吗？衹扬天尊、窈女天尊、倥侗、敬元、缘觞、云凤、云曦、老游……七十二宗十六阁……你要云淼宫尽数为你陪葬吗？”
她攥紧手中的碧坠剑，上前一步，继续咬牙道：“云淼宫千年仙基，险毁于你这忘恩负义小儿手中！可你以为，云淼宫就没人了吗？就算赔上云淼宫众生弟子之命，也定会将你斩杀于剑下！”
青烟中笑声嘎然而止……
她胸口起伏，脑中一人身姿赫然出现，眼眶不知何时已微红。
“云淼宫的债，必会让你偿还，将你血骨祭于创世神山！”
创世神山，天尊阁……
还有他……
她看着屋顶上的暗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活在她心底的男人。
一个，一直、一直，都不曾忘记的，男人。
她目光一沉。
当然，还有，一个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挖心、抽筋断骨的人——
鬼面青童、蒋、风、禾！
草神庙内。
沈珩看着公子虞一声不吭地将白玉至于床榻上，百般无聊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我说，你们风芷楼做事，不会都像你一般什么都能牺牲？”他说着就要拨开衣服查看公子虞伤势。
公子虞一抬手，拦住他。
沈珩大手一挥：“你放心，我只对女人感兴趣，我就是看看你那伤口，别好心当作驴肝肺。”
公子虞依旧将他拦下：“无碍，都是皮外伤。”
思及，又垂眸解释道：“我不喜别人碰我，会不舒服。”
言止于此，又觉得不甚妥当，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沈兄，改日必定奉上特等香茗，聊表谢意。”
沈珩突然觉得这公子虞越发有意思，还挺拧巴，计从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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