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民安在?填沟壑
崇祯九年七月十一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左三思掩着鼻子,用力踹向面前的木门。
那并不坚固的木门一下子被踹开,门内积蓄已久的黑烟与火焰瞬间涌了出来。左三思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熏得倒退了几步。
片刻后黑烟大部散开,左三思挥手扇动残余的烟雾,向门里望去。屋里面被搜刮得恨干净,一些无法搬动的粗大的家具散落在屋内,上面燃烧着残火。几具尸体横陈于地,其中还有一具赤裸的女尸。
左三思麻木地退了出去,三天来他已见过无数次相同的景象,已经丧失了痛苦的能力。
“左大哥,这村子我都看过了,都是……”孙行远从村子深处跑了出来,对左三思摇了摇头。
左三思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地上,看着西方沉沉落下的太阳。
“把他们聚在一起,烧掉吧。”良久后,左三思站起来,向前方走去。
孙行远朝左三思行走的方向看去,那里躺着几句暴露在野外的尸体。孙行远沉默地点了点头,跟在左三思身后。
两个人花些时间聚集了一些柴木,把看得见的尸体都堆在了木头上面。左三思掷出火把,大火瞬间燃了起来。他看着火焰,瞳孔里闪烁着赤红的光。
“左大哥,还要向西去么?那样可能就会遇到建虏兵了。”孙行远担忧地道。
几天前左三思提出要去河间府带朋友来养马岛,孙行远知道世道混乱,担心左三思孤身访友会有危险,不仅借了他路费,还硬是跟着他一同来了直隶。在离开养马岛前,孙行远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三天中见到这样可怖的场景。鲜血,尸骸,火焰,他不敢相信天子脚下的土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看着左三思的脸,心里又涌上那挥之不去的不解。他这左大哥这几天沉静得令他觉得陌生,给他一种仿佛……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一样。他和左三思接触已久,知道他会哭会笑,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让他心中生起一丝恐惧来,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对左三思的过去一无所知。
“再给我一天时间吧,如果还是没有遇到活人的话,就回去。”左三思面无表情,轻声说。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左三思掏出怀里的干粮,借着火光嚼了起来。
孙行远实在做不到左三思这样在火化的尸体旁吃东西,他向远处的树林方向走了两步,嚼了几口干粮,可胃里翻涌,他又忍不住吐了出去。
树林中传来了几声鹰鸣,孙行远抬头看去,几只鹰在盘旋在树林某处的半空中。孙行远觉得有些奇怪,他走近了几步,看向那群鹰盘旋的方向。
昏黄的光线下,孙行远看到那片土地上躺着个模糊的影子。
那分明是个人!孙行远把干粮揣回怀中,向那人影跑去。
孙行远走到近前,看到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她静静地躺在树下,衣衫整齐,像是睡着了。
“姑娘!姑娘!”孙行远伸出手指探了探女孩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后赶紧拍了拍女孩的脸。
那女孩的呼吸加重了一分,猛地睁开了眼。
“别碰我!建虏!”女孩瞬间从孙行远身边跳开,抽出了怀中的短剑。
“滚开!狗奴!滚啊!”女孩大声呼喊着,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短剑。
孙行远看那短剑锋锐,一时间竟不敢靠近。一个黑影从孙行远后背窜出,向女孩猛扑过去,将她扑倒在地。
孙行远仔细看去,发现左三思把女孩抱在怀里,用力掰掉了女孩手里的短剑。
“已经够了!够了!都结束了!”左三思抱着女孩,三天里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留着泪。
孙行远看着左三思的脸,忽然想到这是他们三天里遇到的第一个活人。
那女孩挥着手反抗了一阵,终究还是耗尽了本就不多的体力,偏着头睡着了。孙行远看着女孩的睡颜,一阵恍惚。
“左大哥,授受不亲。”片刻后孙行远反应过来左三思还在抱着这个陌生的女孩,赶紧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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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三思坐在一栋既小又破的小屋中,望着一旁挂着的火把发呆。
这里甚至说不上是屋子,房间只有一张粗糙的床和桌子,几块形状不规则的木板被简单地拼到一起,构成了这小屋的墙壁,木板间露着大块的缝隙,月光从缝隙间透了进来。这样的房屋通常被建在田间,是农民在田间长时间劳作后短暂休息用的,因为过于简陋,反而从建虏手中得以幸存。
屋子的床上正躺着那下午从林间救来的女孩,此刻她气息匀称,口中传出轻微的呼声,像是只睡着了的猫。
“左大哥,我们带着这个女孩继续向西也不方便,既然救到了人,我们是不是……”孙行远欲言又止。
“嗯,今天先在这里睡一晚,等明天一早这位姑娘醒了,我们就带着她回养马岛。”左三思回答。他知道再往西就是建虏频繁活动的区域,即使不考虑危险,他也不想再看满地尸骸的景象了。
孙行远点点头,脱下外衣裹成一团当做枕头,躺到地上闭上了眼睛。
“兄弟,这些天苦了你了。”左三思看着灯火下孙行远憔悴的脸,心中有些不忍,他知道他这明朝兄弟其实本不用陪他来遭这个罪。
“没什么,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孙行远仍然闭着眼,“比起这个,我希望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出发前要撒出来访友的谎,为什么来到直隶后你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早已知晓。”
左三思心里一惊,知道这几日自己表现的太过于沉着让孙行远有了些疑惑。正当他盘算着怎么解释时,风从木板墙的缝隙间灌了进来,把火把吹的一阵摇晃。
左三思迅速跳起,把火把丢到地上,猛地几脚踩灭了。
他在风中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
孙行远也一骨碌爬了起来,抄起放在一旁的短棍。
两匹战马的马蹄声急速接近,在小屋旁停了下来。左三思知道,火把的光暴露了这里有人的事实。他失算了,本以为建虏杀光了此地的人就会离去,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留在这里。
外面的人用满语叫骂着,左三思听不懂,但猜得到是出来跪下不然杀头之类的言语。
他向孙行远使了个眼色,抄起从林中女孩那里得来的短剑,站在门的一侧。孙行远立刻会意,猫着腰站在了门的另一侧。
屋外的满洲人停止了叫骂,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连续的风声不断传入左三思的耳朵。他有些心慌,木屋的缝隙扩大了风声,盖过了屋外满洲人的脚步声,他无法判断满洲人移动的位置,只能赌他们会破门而入。
啪的一声,木板断裂的声音在左三思腰间响起,一柄长刀的刀锋从他腰间的木板刺了进来,左三思猛地后仰摔倒在地,堪堪躲过了刀锋。
左三思刚倒下,孙行远腰间也是一把长刀刺入,孙行远举起短棍去挡,短棍被齐刷刷的切断。
左三思错了,久经战阵的满洲人根本不会做那愚蠢的破门之举,他们轻着脚步来到了屋侧,借着月光看到了屋里两人的位置,直接用他们的锋锐战刀刺破木板想了结了二人。
左三思刚从地上爬起,木屋那薄弱的木板便被门外二人踏破,两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彪形大汉闪了进来,手上长刀不由分说向左孙二人砍去。
左三思闪身躲过砍来的刀,抄起身后的桌子砸了过去,他面前的满洲士兵也不躲,那薄木板制成的桌子砸在他身上瞬间粉碎。
“哼哼。”满洲士兵看着左三思,轻蔑一笑。
左三思心知再无办法,只得拿着短剑向满洲兵扑了过去。一旁孙行远见左三思行动,也手持半截短棍与面前满洲兵扭打到一起。
左三思穿越前只是个大学毕业生,孙行远也不过是个比寻常人力气大些的农民,两个人不多时就被那彪悍的满洲兵压制,左闪右躲只能自保。
四个人正打的昏头,身边却多了一声异响,左三思闻声望去,只见下午被他救下来的女孩翻身从床上跃下,趁着四人打斗从满洲人踏破的墙洞里逃了出去。
左三思心想此人真是懂得明哲保身,身子迟疑片刻,左臂上立马挨了一刀。他低头看去,那伤口血流不止几乎见骨。身前满洲兵又是一刀挥来,左三思向后一躲,脚下一个趔趄,居然倒在了地上。
他身前的满洲兵嚎叫着挥刀跳了过来,左三思从地上爬起了一半,那刀已抵到他的喉咙。
一滴血从左三思的喉咙上滴了下来,满洲兵手上刀势仍然不减。
忽然两声羽箭破空声从满洲兵背后传来,两个满洲兵同时一抖,扑通两声倒在了地上,溅起一阵烟尘。
左三思挥手拍散烟尘,从被打破的墙洞向外望去,只见刚刚那翻墙出去的女孩双手握着两把弩,站在屋外喘着粗气。
“姑娘何方神圣!”左三思大声问。
“巡关御史王肇坤之女也!”女孩大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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