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市微白

这是一座城。

        远边露出一道白光，像是刚刚露芒的刀刃，它如闪电划在这座黑压压的无名之城，照出地上匆匆行走的人们。黑压压的人头，挤在一处，和蚂蚁一样拥挤确是有序的，仔细看去他们绕着成一个数字向各自的目的地挤去。

        “她”就是其中的一员，每日每日在庸庸碌碌繁忙的无止境的生活，机械地重复着自己被分配的工作。夜里的暗暗私语总传来所谓先人的预言，说未来一定会改变。未来？她嗤笑一声。这里的人们从来没有未来，也从不敢奢望未来。他们只会如叽叽喳喳的却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的蝼蚁，自以为那人听不到的话语，发出各自啰嗦的抱怨。

        抬头望向灰沉天空，她侧了侧耳朵，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有着别样的动静，她勾了勾嘴角，右手托上耳垂悬挂的坠子，晃出一道银色的星光。她突然定住，回头，而周围人群绕过她，继续前进。一阵骚动。她听到个体的叫嚣声“我们需要自由！我们需要未来！这座城拥有一个光明的名字！”听到这，她动了动唇，但随即一声枪声，嚣声匿迹，人们继续前进，冷漠地可怕，一切都没发生过——这是常态。

        这座城，一座被统治者以数字赋予居民姓名的城。他们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只有一个个数字被刻在数据库里，死亡新生，新生死亡，变得毫无意义，一个数字消去，另一个数字去顶替，如此循环往复，如此不分春秋，如此拥有绝对秩序——也早已没有四季轮回了，在不知道多久的过去。

        不同于行走在这条灰色的城里其他的人，她拥有一个特别的代号。不自觉地摸摸银色星坠，她转过身去，朝远方的黑点微笑。今天又是个“开始”。

        天地万物，尽归于一。她是“零”，在“万物”之前，却也在万物之后。

        “哐”地重响，关住了外面的世界，也将零与隔壁的邻居们隔离——或者说人们都是一样的，被统治者隔绝，也学会了如何去隔绝。

        “啊——”

        零瘫在若白的床上，被弹起几乎撞到矮矮的天花板。无聊。非常无聊。无趣。非常无趣。零转了个身，脸埋进充满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被单里。古板枯燥的生活不过，几天前楼上搬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青年——好像可以即将被打破了，可以期待成功么？

        夜里的街道上传来热闹的人生，叫卖声，吆喝声，声声入耳，还有一种特别的声响，零静静地听着，有些像生命开花的声音，被统治者制止的血液还是在慢慢地产生、流淌，缓缓汇聚成河海。只有晚上才稍稍有人烟气息的城市，还是太过于悲哀。

        “咚咚咚——女士，您的包裹。”

        零磨蹭着，冷着脸最终按下红色的按钮。门口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看清楚人，她再度冷下脸，铁门快速合拢，而男子却一如几天前那样，移动了进来。

        “别生气啊，小姐。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莲，前几天刚刚搬来的一位普通人。”

        他摘下礼貌，鞠个礼，露出藏在帽子里的东西，在刺眼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灼烧了零的眼眶——单只耳坠躺在里面，银月如光，与零耳上那只互相辉映，成就一段古老的神话。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零目光复杂，没有拒绝。她静静地接过那只寻找多年的坠饰，放在手心摩挲，贴在了脸边，冰冰凉凉一如那年最后一刻流下的苦涩咸咸的味道。

        “对您来说不难，”莲自信地笑了，“我们不会为难您，只希望您在那一刻不作为，仅此而已。”

        倒也是聪明，零盯着莲，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回荡，甚至让莲差点挂不住脸上标准的微笑，零最终微微点头。

        自那天晚上之后，零没有再“遇见”莲。男人一改前几日的纠缠不休，这几日零便显得清净无比。外面滴滴答答——雨，慢慢地落下，一丝丝的水滴，慢动作在零的眼中回放，透过镜子般的水，她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哼！革命者？看到了什么，零目露嘲讽。往日怎么可能没有奋起者？然而一次次的，造就的是现在人们的冷然与漠视。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只会由成功者来书写，失败者徒徒被抹除名誉。

        过去，也有一个人，满怀激情与热血，兴冲冲地向她宣告会给这座城带来新的明天，赋予一个阳光的名字。那时的日光过于耀眼，可他的笑容依然遮住了太阳的夺目，抢夺了恒星的灿烂。

        显而易见的，结果。那个人带着对革命的誓言，对城市的未来就这样抛下她离开。说抛下也并不准确，因为本来只是萍水相逢一路人，只是在行走之时对上了眼，就确认了灵魂的直击感让他们明白。

        “你很适合银色耳坠。”

        在某个又一次路过的瞬间，零听见他冒犯规则的低声细语，没有山崩地裂的宏愿，也没有铭心刻骨的决绝，自几十年前开始，她就随意记在了心里，随意了几十年。

        开始了。

        零一个人走在街上，大吸一口气，即使吸进去的只是因极速未来化而换为钢铁的建筑的冰冷味道，她也轻松自在。

        今夜没人敢出来。她窥见人们躲在铁笼了瑟瑟发抖的身躯，瞥见风声鹤唳的警惕，以及看不懂的漠然。

        好久不见，k先生。

        她向突然闪现在身前的人点点头，并不意外他的现身，零绕过他继续走着，不知何处来的冷风携带着悲意带动零的风衣猎猎作响。黑色的衣袍，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发丝，这个人浑身上下透露着古板严谨。忘了介绍，这是这座城目前的统治者，也是过去现在唯一的统治者。

        “我本以为，你不可能的。”

        零顿住脚步，回过头，恰好与k黑色的眼眸相对，两人都读不懂对方的眼神。刮过脸的是冷冷的痕迹，直至那群革命者们前来，又离开，零也没有动作，僵僵地杵在街道上，这个位置一转身恰好可以见到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零第一次觉得它如此刺眼。

        白昼第一次有了人烟，这座城开始举办庆贺的典礼，欢呼着他们来之不易的自由，拥蹙他们打败了专治者的伟大首领。

        零站在城市之外，静静听着城市的热闹。明明她也算是其中的功臣，意外的，零没有太多喜悦。

        她打算去城市之外的地方看看。那些从远古留下的书本里谈论的撒哈拉沙漠里的绿洲，极寒的风暴极洲，宏伟的空中国度有人曾跟她讲述过美丽的传说。

        “等等！”

        在零迈开几步后，有谁在背后高喊。——是莲。“就这样离开吗？”莲虽然已是首领，面对她还总是带着些孩子气。

        她没回答。

        莲张张口，绞尽脑汁还想说些挽留的话——头顶被人拍了拍。零对怔愣着的莲微笑，走入远方的斜阳。

        “那我给这座城留个名字吧？嗯，它其实有个名字的。”

        这是莲记忆中零最后的模样，此后自有长路，再不曾相见。

        有座城，它曾有个名字，后来被遗失，又被记住——城市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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