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衍（修）

一连串繁体字看得林小安头痛，“我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你为啥要跟着我，不能去找别人吗？”

        【本尊必須在閣下三尺之内】

        三尺好像就是一米，这么近？！林小安四下张望，还好她看不到，这不是跟踪狂嘛！

        “为什么？谁规定的？”

        【本尊不知，只能如此】

        “你就这么老实，问什么答什么？”

        【本尊一生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

        还是个耿直的人设，想到有一只鬼就这样跟着自己，林小安怎么也放松不下来，“那你就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来到这里的？”谎话编多了总是会露馅，她就不信这人真是什么剑尊!

        【此事説來話長】

        “不急，你慢慢说，反正现在我摆脱不了你，你也摆脱不了我，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以】

        手机像是老母鸡下蛋一样，缓缓地吐出一个个文字，速度慢得让林小安这个现代人急得想帮他写，可惜她帮不了。

        她起床给自己煮了面条当早餐，隔几分钟看一眼屏幕，明衍写的繁体字很多她都不认识，甚至查字典也查不到，不过连猜带蒙的，也算是拼凑出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这还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明衍确实耿直，从自己的来历到这些天的见闻都交待得彻彻底底，而且前后逻辑连贯，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林小安都忍不住怀疑，他背后是不是有一个网文写手专门负责剧本。

        现在的骗子团伙手段都高超得很，一定是想骗她的钱！

        不过人家都这么努力编故事骗她了，她就看看，也不吃亏。

        沧瀛界的一个盛夏，剑宗剑峰之巅，原本碧蓝无垠的天空忽地有紫雷闪现，明衍知道，他的大乘雷劫来了。

        作为剑宗这一代最受尊崇的剑尊，也是整个剑宗最有希望飞升之人，明衍十分清楚宗门所有人对自己的信任和期待，没有人怀疑他会度不过这次雷劫。身处雷云中，他甚至已经听到剑宗弟子们在讨论接下来的庆贺大典要如何举办，邀请哪些大能前来参加。

        没有人怀疑他，除了他自己。

        他自幼丧父丧母，五岁就被师父捡回了剑宗，从此心无旁骛一心习剑。剑峰之巅的古松见证了他的成长，从弱小得连剑都举不起，到挥手间便可劈山斩石，再到参悟出自己独一无二的磅礴剑意，也不过是百余年的光景。

        整个沧瀛界都认可了他的强大，那是他用无数次生死之战博得的荣耀。

        明衍救过很多人，有剑宗弟子，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还有立场相悖的仇人。他是剑宗最可靠的守护者，也是备受正道修士们信赖的剑尊，理应是无坚不摧屹立不倒的，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剑意会因为一个小孩的无心之言而动摇。

        那时明衍已经触碰到了大乘期的门槛，为了寻找突破的契机，他四处冒险历练，刚探索完一处大能遗迹，带着颇为丰厚的收获回剑宗。

        剑修大都身无长物，有一柄剑便足矣，不过明衍有点不一样，宗门弟子众多，他年纪小辈分却高，和上上下下关系都不错，遇到好东西总会顺手带回去分给其他人，每次外出归来，他的乾坤储物袋都装满满当当。

        御剑偶然飞经凡俗界一处偏僻的山野，明衍看到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狼群围住，他顺手驱走狼群，将小姑娘救下。

        小姑娘很乖，虽然被吓得站都站不稳，但也不哭不闹，反倒笑嘻嘻地和明衍东拉西扯，人小鬼大。她是附近猎户家的女儿，父母都不在了，和十几岁的兄长相依为命，今日跟着兄长上山采山菌，不小心走散了，独自遇见狼群。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厮杀，明衍心情颇为松快，打算帮忙到底送她回家，小姑娘却执意不肯，“我和兄长约好了，走散后就站在原地等他来找，一定不能随便乱跑。”

        小姑娘态度坚定，明衍索性也就陪她等，等到太阳西沉，等到星辰漫天，她的兄长仍然没有出现。

        明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小姑娘也等不下去，摸黑沿着山路去找人。最后他们翻过几座山丘，在一株老松下找到了小姑娘兄长背的藤篓，还有被野兽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小姑娘仍然没哭，眼中反倒生出了仇恨的火焰，“一定是那些该死的狼，我要为兄长报仇！”

        明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以他接近大乘的修为，如果散开神识，先前应该能轻而易举发现她兄长的行迹，从而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那么他至少可以帮她清剿狼群报仇吧，小姑娘却摇头，“多谢仙人搭救，兄长的仇我必须自己报。”

        因为对自己的疏忽心存歉疚，明衍也就答应了小姑娘的任性要求，他不直接出手，但可以训练小姑娘，让她培养出能战胜狼群的实力。

        小姑娘没有灵根，明衍无法领她入道修炼，便教给她一套凡人剑法。小姑娘练得很认真，从早挥剑到晚没有一丝松懈，即便没有多少习武天赋，剑术也渐渐有了点样子，明衍估摸着让她再练个一两年，便可带她去会会狼群，小试身手。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明衍回了剑宗一趟，交代小姑娘老实在家练剑，为了保护她还特地在她住的茅草棚外布下符阵，谁知当夜狼群再次下山，小姑娘家附近的农家也遇袭，听到呼救声她于心不忍，自己主动冲出符阵救人。

        明衍察觉不对飞速赶回时，小姑娘还杵着重剑拦在邻居家门口，只身和数十只野狼纠缠，她身上被咬得鲜血淋漓，邻居家的两个男人已经死在狼口下，只剩下老弱病残躲在她身后才得以存活。

        暴怒之下，明衍一剑斩杀了所有恶狼，可小姑娘伤势惨重又失血过多，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明衍不缺救命的灵丹妙药，可她只是□□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太强劲的药效。明衍渡灵气给她续命，又拿出药力低微的疗伤药，可小姑娘却紧闭嘴唇，不愿意吃。

        “仙人叔叔，不要浪费仙丹，兄长来接我了，我想和他一起走。”

        “这些天劳您费心，您是仙人，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希望用我救人的功德，保佑您早日飞升。”

        “可是您明明救了我，为什么没能救下兄长呢。”

        “要是那日您没救我该多好，我们早就一家团聚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姑娘大约是弥留之际昏沉间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听了她的话，明衍也不知不觉停止了渡灵气。

        倒不是因为她的话感到心寒，在沧瀛界成名多年，恩将仇报的事明衍都经历过不少，这点无意间吐露的真心话只是小意思。他只是对自己的初衷感到了些许不解。

        他一开始明明只是想将一个无助的小孩从狼群口中救出而已，兜转到最后，却还是没能将人救下，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他被尊为剑尊，在剑宗弟子眼中是无坚不摧的象征，但在这个小姑娘的遭遇面前，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而且，她本人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回想起来，他明明可以发现很多疏失。因为这里是凡俗界，要应付的只有凡人，他从一开始就放松了警惕，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到头来却什么都没能掌控。又或者，他其实也打心底认为凡人与修真者不一样，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尽全力？

        他对小姑娘的帮助，和凡俗界那些纨绔少爷们养着猫猫狗狗逗趣又有何不同？

        他以前是不是也曾做过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侠仗义”？外界对他的尊敬，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对他实力的畏惧？

        或许是修士突破前易受心魔影响，这些杂乱的念头开始在他心底盘旋不去，明衍的道心乱了。

        小姑娘渐渐断了气，明衍将其葬在兄长的衣冠冢旁，当日就回了剑宗，从此又恢复以往刀光剑影的生活。

        凡俗界的那段经历相对他剑尊的漫长生命来说只是白驹过隙的瞬间，随着时日流逝渐渐被抛在脑后。十年后，明衍的修为终于迈入大乘，迎来雷劫考验，就在那场毁灭性的雷劫中，他又迎来了心魔这个不速之客。

        心魔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来得狡诈，又不讲道理，总能抓住修士心底最薄弱的缺口不放，攻其心，乱其神。

        明衍恍惚间又回到了凡俗界那个小山村，这次他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她的兄长、甚至全村的人统统被野狼咬死，最后狼的獠牙也伸向了他。

        就在狼牙咬上喉咙的那一瞬间，明衍气息乱了，随即被最后一波声势浩大的劫雷劈中，在剑宗众人骇然的目光中，肉身顷刻间化为尘屑，神魂也陷入沉睡，等再次醒来时，他竟已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开始他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知觉，比孤魂野鬼还像孤魂野鬼，恍惚间感到自己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在某处。

        明衍见过沧瀛界不少龌龊事，甚至猜想自己的神魂是不是被某位缺德炼器师炼成了器灵，后来发现并不是。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逐步恢复了部分五感，渐渐明晰自己的处境。他的神魂被禁锢在一个陌生女子三尺之内，一旦远离就会有溃散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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