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境（修）
有人来了。
脚步由远及近，踏在林间枯叶上窸窣作响。
林小安缓缓支起上身，掌心触碰到山坡背阴面湿润的苔藓，不留神打了个滑，整个人又瘫倒下来。
她摔下山崖多久了？在这别无他人的空间里，连时间似乎都是停滞的，只感到背后摩擦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为什么不呼救？林小安也说不清为什么。大约是因为，失去所有亲人后，孑然一身的她有点自暴自弃。反正就算她在这里停止呼吸，对这个世界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谁在乎呢。
就听天由命吧，如果不出声也能被人找到，说明老天爷也不想让她死；如果最终没被发现，那也是她的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小安尝试了几下还是没能支起身，额头被山路上的碎石划出了几道口子，鲜血流上眼角，视野被染得通红，她双手无力抬起，只能用力睁大眼眨了几下，才终于看得清楚了些。
来人已走到她面前，身上穿着和她同款的运动套装，应该是一同参加院系定向越野赛的人。
林小安微微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嗓子太干哑。
来人在她身前蹲下，借着从林间枝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的斑驳日光，林小安总算看到了他的脸，隐约记得是同系的一位学长，以前没有打过交道。
这也能被找到，看来她命不该绝，林小安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却没能成功，而学长的反应也让她意外。
学长既没有询问她的情况，也没有出声替她呼救，只是用一种温柔中透着依恋的目光凝望着她，右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两下，才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他的手毫无温度，身躯的触感也是一片冰凉，动作却极其轻柔，仿佛林小安是什么一碰就碎的宝物。
第一次被公主抱，林小安却完全顾不上害羞或者陶醉，她整个人已经倦乏至极，只能愣愣地看着学长的脸，试图记住自己的救命恩人。分明是冰冷的怀抱，却让她感到久违的眷念。学长的嘴几张几合，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却完全没有传入她的耳中……
“……小安，小安醒醒，我们到了。”
林小安清醒过来，眼前是学长陈意然放大的脸，和刚才梦中见过的那张脸重叠，她一时间没能回过神，“学长，怎么了？”
“还没睡醒？这才十几分钟的车程，亏你也能睡着，”陈意然轻笑，帮她解开安全带，“到吃饭的地方了，你在外面等等，我先去停车。”
林小安下车，用力揉眼睛，意识终于回笼，她刚才似乎又做梦了，再度梦见被学长搭救那日的事。虽然学长一直没有承认过。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四年，林小安从大学生蜕变为社会人，从今天开始又由社会人变成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而学长和救她那天的学长也似乎是两个人。
她只记得那天被学长公主抱，没走几步就失去意识，醒来时已经住进了医院，是同寝室的室友们叫的救护车。据室友们回忆，她们是在半山腰一棵大松树下发现了摔伤后昏迷的林小安，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不知道是谁将她放在那的。
出院后林小安凭记忆找到学长陈意然，学长却矢口否认救过她，脸分明就是那张脸，林小安也微妙地感觉到有一丝异样。动作神态完全不同。她甚至找借口摸过学长的手，不像那一天的冰冷，分明有着正常得温度。她和学长之前并不相识，那天见到的深情的眼神也说不过去。难道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自从那一天死里逃生，林小安就决定要活得轻松一点，绝不给自己增加解决不了的烦恼，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了，享受当下才是紧要的，慢慢将此事抛在脑后。
在那之后她倒是和陈意然学长熟络起来，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不深不浅的联系。不过最近学长倒是殷勤得有些不对劲，据室友群里那三个女人分析，学长似乎想追她。
林小安透过商场的玻璃橱窗打量自己。她今天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又躺床上玩了几局手机游戏，直到学长到了她住的小区，她才随便洗了把脸，找了件t恤套上出门，怎么看都是不修边幅，皮囊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况且她顶多也就是长相清秀。难道学长就喜欢她这样的姑娘？那还真是……有眼光。
“发什么愣，快进去吧。”
陈意然停好车进入商场，两人搭乘扶梯走上三楼美食区，“确定就吃火锅？难得请你吃一次饭，你可别给我省钱。”
“吃火锅省钱？学长你是不是对我的饭量有什么误解，”林小安眨眨眼，“想当年读大学时，我们寝室四个人出去吃自助餐，能把老板吃哭。”
“能吃是福，”陈意然笑道，“今天是为了给你庆祝，你就多吃点。”
说到庆祝，今天还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毕竟是她从社畜脱身的第一天。昨天她正式从前公司离职，以后就是个自由人了，再也不用挤着早晨高峰期的地铁上班，不用因为上司一个电话就大半夜起床查收邮件，不用在快气炸了时还要对着甲方的离谱要求赔笑脸，总之一个字，爽！
“以后有什么计划？”陈意然问。
林小安避开推餐车过来的服务员，“还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确实不用着急，你还年轻，可以好好规划未来，没必要急着下决定。”
“学长你也就比我高两届吧，干嘛说得这么老气横秋，”林小安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迅速锁定临窗的一个位置，“那边，那边有空位。”
现在吃晚饭还偏早，火锅店里人不多，服务员很快递上菜单，陈意然示意林小安点，林小安也不推辞，麻溜地点了一堆自己爱吃的食材，“先就这些吧，不够再点。”
服务员接过菜单，“请问是还有其他人没到吗，需不需要推迟时间上菜？”
林小安：“……谢谢，不用，就我们俩。”
服务员自知说错话讪讪离开，林小安也没往心里去，熟练地给自己调上两份口味不同的酱汁，又询问陈意然的喜好给他调了一份，万事俱备，只等开吃。
陈意然不由得笑道：“你还挺熟练。”
“那当然，我是这家的老熟客了，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和许欢欣她们过来搓一顿。”
许欢欣是林小安的大学室友，陈意然也认识，“你们关系不错。”
“我朋友不多，也就她们几个玩得好的。”
“朋友在精不在多，挺好。”
这家火锅店的服务周到是出了名的，没等多久汤底和食材就全部上齐，林小安饿了大半天，迫不及待涮菜开吃。
“学长对海鲜不过敏吧？这虾滑好吃。”
“谢谢。”
“牛肉嫩点好，颜色变白就能吃了。”
“好。”
两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都是林小安说，陈意然附和。林小安隐约感到学长的表现有些奇怪，似乎想和她说什么，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正想着索性她开口直接问，却见陈意然身躯陡然一僵。
林小安抬起头，因炫目的光线下意识眯上眼，他们坐的位置很巧，绯红色夕阳如同一道锋利的剑光，破开行道树枝叶得间隙直直照进来，正好照在陈意然脸上，他却像是丢了魂般木愣愣地坐着，双眼都一眨不眨，手上筷子掉了下来也没察觉，怎么看都不对劲。
“学长？！”
林小安站起身，越过桌子轻推陈意然，一下没推动，又稍微加了点力度，直接将陈意然推得靠上座椅靠背。
脱离夕阳斜照后，陈意然僵直的眼神终于恢复正常，下意识一把抓住林小安的手，“小安？”
“学长你没事吧？刚才突然僵住，吓死我了。”
陈意然重重地喘息，没有说话，林小安试图抽回手，一下子没能挣脱，火锅的热气直接蒸腾在她脸上，“学长快放手，这样我很难受。”
她连喊了几声，陈意然终于回过神来，将手松开，“不好意思，刚才我有点不对劲。”
确实是很不对劲，林小安都顾不上吃了，“怎么回事，能不能和我说说？”
陈意然垂下头沉默了接近一分钟，才低声道：“小安，你相不相信有鬼怪？”
“什么？”
林小安没跟上思维，陈意然继续道：“黄昏是一天中的特别时刻，阳气渐衰而阴气渐盛，潜伏了一天的妖魔鬼怪开始冒头，若是遇上适合附身的容器，它们绝不会放过。”
林小安不禁错愕地睁大眼，“学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意然目光直直凝视她，神情微带苦涩，“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容器，只要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妖魔鬼怪附身，刚才要不是你，我又会中招，小安，是你救了我。”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封建迷信这套谁还信，”林小安移开视线，拿勺子舀起锅里煮了很久的牛肉，“学长你要是不想解释可以不说，不用编故事骗我，谁还没点秘密，我不会多问的。”
“我没编故事，也没骗你，小安，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相信？”
“怎样都不信，”林小安将牛肉放进陈意然碗里，“行了，你人没事就好，肉都煮老了，快吃吧。”
陈意然抿着嘴唇，忽然一咬牙，“小安，对不住了。”
他从上衣袋里取出一张黄符，口中默念法诀，将符贴上林小安的额头。
光天化日之下这又是在干什么！林小安有点生气了，却讶然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动也动弹不得。
“抱歉，你不相信，我只能出此下策，”陈意然语气愧疚，神色却坚定，“小安，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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