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傅大士教六妙门 陪师收拾牡丹精
志公步行回到同泰寺,刚好遇见方丈。
了尘方丈笑问:“怎么了徒儿,脸色不大好看?”
志公掩饰说:“师父,今天下山又破了两起凶杀案,我就感慨,人性怎么这么坏?”
了尘方丈笑道:“在最初的世界,人都是不坏的。那时人是从光音天福报享尽,堕落到大地上来的,一开始还会飞!那时的大地,福报很大,不用耕种,自然会长出‘地肥’且非常好吃。
堕落的天人贪吃‘地肥’,吃了就飞不起来了,于是有了分别心,起了贪婪心、侵占心,慢慢有了男女的区别再后来,‘地肥’都被吃完了,大地又自动长出‘梗米’,虽然味道比‘地肥’差些,还是不用耕种,吃完又长
若干年后,‘梗米’也没了,人类要吃饭,只有自己动手耕种,福报越来越小,人越来越自私,部落出现了”
志公忍不住问:“师父,这是哪部佛经说的?”
了尘方丈说:“《起世经》,藏经阁的大藏经里有,有空你去看看。”
忽然傅大士走了过来,笑道:“方丈,我有话对志公说,打搅了。”
了尘方丈合十为礼,先走了。
志公跟着傅大士来到自己的房间,赶紧泡茶给师叔喝。
傅大士端着茶杯问:“志公,我教你的‘七支坐法’,练习得怎么样了?”
志公恭敬地说:“师叔,打坐了好多次了,心里还是杂念纷飞,难以入定。”
傅大士笑道:“‘身见’是对身体的执著,包括身体上的各种痛苦。老子云:‘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我们忙碌了一辈子,为这个身体,最后它还是要腐烂,变一滩脓水可是,谁不爱此身呢?许多痛苦都是因为‘身见’解脱不了,要想以心地法门修证,进而求得菩提正觉的话,最大的障碍便是‘身见’。
佛教尽管讲四大皆空,那是对于小乘‘不了义教’而言的,‘不了义教’你应该知道,就是不究竟、不彻底,照此修行不能成佛的!
在大乘‘了义教’来讲,是心物一元的。我们整个的色身四大,是由一念的业力所构成。‘业’不用我多解说了吧?众生所做的事都叫‘业’,好事叫‘善业’,坏事叫‘恶业’,不好不坏的事比如走路,叫‘无记业’。
首先,修证之所以达不到功效,是因为转不了业力所构成的色身,因此做不到无妄念。纵然有一点点清净,不过是第六意识偶然的、暂时的一种固执所造成的现象,不是究竟。做工夫修持不能得定,第一个障碍就是身见;第二个障碍是见地不清楚。四大色身也就是一念,色身不能转化,自然不能成就。
我们修持之所以不能得定,是因为身心没有调整好,尤其是身体的障碍太多,身见是最难去掉的。我们一打坐修定,身见--身体的障碍就有了。因此,不能去掉身见,想进入定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志公恭恭敬敬地给师父斟满茶,傅大士喝了一口继续说:“人生修道,证道,为什么不能成佛?因为首先身见去不掉,总觉得有我,有这个身体,把身体看得很牢。去身见,去世间之见,把物质世界,空间的观念,身体,佛土观念,统统去掉。连西方极乐阿弥陀佛国土,东方药师如来国土,以及世间法构成的世间国土观念,统统去掉。换句话说,把所有时空的观念,身心的观念,统统放下,要这样来修持才行!
摆脱了我们肉体的身见,身见就是八十八结使第一个解脱不了的疙瘩,把身见空掉了以后,就可以证得不生不死的法身。不生不死的法身,也是一句抽象的话,佛法只有实证,你证到了以后才知道,是法不可说,不可说,凡是说的都不对,这个就是法身。所以禅宗讲的悟道,第一步就是要证得这个空性的法身,身见才能够脱掉,才可以说学禅。”
志公听得如痴如醉,佛经深奥难懂,傅大士却说得举重若轻!
志公问:“师叔,《金刚经》说:’须菩提,若菩萨通达无我法者,如来说名真是菩萨。’是不是丢掉身见的意思?”
傅大士说:“然也!这是学佛的第一步,也就是学佛的结论。先通达无我,怎么样无我呢?先要把身见丢掉,一般人学佛打坐,不能得定,就是因为身见的问题。有身体的感觉,有身体的观念,再加上身体里玩弄气脉,任督二脉,前转后转,守丹田等……那都是玩自己的鬼名堂,都是身见。所以学佛有两句诗:‘饱暖饥寒何足道,此身长短是虚空’。
学佛的第一步,学到身见忘掉了,身见忘掉不是无我啊,只是无身见,要真正内在身心皆亡,达到无我才对,才可以得定。光是得定了无我,还不算佛法的究竟,我见没有了,只达到人无我的境界,人无我是小乘的果位。但是有了一个人无我,还有一个法在喔!最后要法无我,就是佛说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到了法无我,叫做人法二无我,到达了就成佛。最后连空也空,空也不存在。
学佛最基本就是要得八解脱,例如第一个要解脱的是身体,能不能解脱身见?大家打坐念佛,闹了半天都在身体上闹,身见不能解脱就身心都不能解脱。打起坐来,坐在这里入定,纵使你定得很好,身见忘得掉吗?总觉得有自己这个身体在这里,对不对?这就是身见。为什么用功不能得定呢?身见去不掉。身见怎么样去得掉呢?要呼吸法门‘安那般那’到达了。”
志公问:“师叔,究竟什么是‘安那般那’法门?我听你说过两次了。”
傅大士答:“‘安那般那’就修‘出入息’,佛经你读过不少了,当知天台宗讲究止观止法,即是从十念法中之‘安那般那’入手。念此法必须先知道吾身是由四大(地、水、火、风)和合而成,加上‘空’大而构成了身体。;加上‘识’便成六大,再加上‘觉’构成人体完整的七大!因此在肉体生命有了精神灵魂之作用,而有知觉、感觉纳受之作用。
天台宗的‘六妙法门’就是修‘安那般那’的,禅修为渐修法门,一切佛法大小乘皆由渐修而来,所谓的顿悟法门也是由渐修而来。六妙法门包括一数、二随、三止、四观、五还、六净。
一、数
数息为六妙门之第一步。所谓息,即是一呼一吸之间,叫一息,也叫一念。数息就是听自己的呼吸,计算其次数。目的在于去除妄想,因为凡夫一念之间具有八万四千烦恼,数息等于是打鱼拉网,慢慢收,心收拢之后,一到心无散乱时就不要数。如果再数,则是头上安头,多此一举。如何数?可以从一数到十,也可以倒过来数。
二、随
数到了息就不要数了,于是进入随的状况。如庄子所说:‘常人之息于喉,至人之息于踵。’此时心息相依,气息吸即到足,产生轻快之感,不想下坐,但还未到禅定之境。
三、止
息灭之后即止,如密宗的宝瓶气。息也灭了,杂念也停了,称之为止。止通四禅八定与九次第定。定在禅学里为共法,必须做到。
四、观
观,即观察妄惑,达观真理。做到了止,不修观,则与外道相同。佛法之异于外道者,在于般若慧。慧从何来?从起观与修观而得。如何起观与修观?方法很多,你从佛经里找。
五、还
观之后为还,就是回转之意。回转到法身,般若,解脱。法身,乃心念清净的属体。般若,是圆满无瑕的属相。解脱,为千百亿化身的属用。简单说,就是‘体相用’,这三样平等具足,即称之为还。
六、净
还之后为净。此是真正的净土。即如净土宗的唯心净土,清净法身。”
志公本具大智慧,一点就透,欢喜地说:“多谢师叔指点,我明白了,由止到定,定发神通,得定起观的认识!到了止,没有妄想杂念,则息灭念无,可能通达四禅八定、九次第定等层次!
难怪《楞严经》说:‘内守幽闲,犹是法尘分别影事。’修到止的层次,若只内守幽闲,满足于定中所显发的神通,仍属于外道境界,决非究竟,必须继续修‘观’,才能通达慧海。”
明心见性见到自身实相了,就‘不起见身’,不会把肉体看得很牢,身见没有了。以小乘来讲,有两种障碍使我们不能成道,就是见惑和思惑。思惑是我们带来的业报,就是贪、嗔、痴、慢、疑。见惑是观念的错误,就是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
这时了尘方丈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方丈笑道:“二位都是大智慧之人,我谈谈我的看法。我们的身体肉身是报身,有善报,有恶报,有不善不恶之报,一身都是业。肉身还在,就有生、老、病、死,就有病,且随时都在病中。你看,佛与佛见面,还问少病少恼否?气力安否?众生易度否?可见众生都很难度。我们看孔子教孝,教仁,为什么呢?社会上不孝不仁的人太多了!圣贤的一切教化,都是对病而施药。那么我们修行最难的,就是少病少恼,气力安否?譬如在打坐的时候,感到腿酸腿麻,这也是病。感觉那里气动,都是病。
我们学佛的人,先要把‘我见’忘掉。真正忘掉‘我见’,已经快要成佛了。‘我见’先不要管它。‘身见’最难忘。所谓见,就是观念。我们修行最难的,就是去掉身体的感受,去掉四大所发生的感受。如果真能够去掉的话,四大空掉了,‘身见’忘掉了,那‘我见’去掉了一半,好办了。我们现在最大的痛苦是身见。
‘身见’不但难忘,众生对身见看得很牢!你看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长得丑,长得美,或是长得矮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够可爱,爱自己的身体。古代禅师们叫身体为色壳子,每个人都很喜欢自己的色壳子。谁能把肉身看开?太不容易了,其实是因为自己的业力不能清净。
比如魔道,善恶分得很清楚,因为瞋心重,不得证果,连天人的境界都谈不上,不过他有天人的功德福报。理由何在?因为他的意念上有戒禁取见,是者是之,非者非之,善恶是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时傅大士站起来说:“方丈来此,不是为闲谈的吧?你找志公有事,我先告辞了,呵呵。”
了尘方丈送走了傅大士,带着志公来到方丈室,里面坐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衣着考究,像是一个有钱的员外。
方丈说:“这是木员外,祖居北方,为了逃避战乱,举家迁至建康。员外有一子叫木临风,博学多才,貌似潘安。
木员外原先就是富户,偏安建康之后,虽比不得什么‘王谢人家,可共天下’,也算薄有积蓄,家境殷实,一家老少,其乐融融。
一眨眼的功夫,公子木临风十五岁了。早在迁新居时,木员外亲自在新庭廊前种下一株牡丹,牡丹原产故都,以此聊慰渡江遗民的一番忧乡思国之意
那株牡丹原本长势喜人,枝深叶茂,但种下整整五年,迟迟不见开花!惹得木员外唾口直骂:‘这等蠢物,倒是白白费了我一番心思’,木员外打算铲了再植。孰料,竟被公子木临风拦了下来。
木临风不仅长得神清骨秀,倜傥风流,而且性格也是十分的温婉典雅。木公子素有名士之风,平时无甚喜好,惟独嗜花如命,众芳国中,尤好牡丹。
于是,在木员外欲铲除牡丹的当晚,木公子便派人将这株养了足足五年有余的牡丹花盆,移至书房。自此以后,每日里,但见他不是临窗素描,就是凝神相望,倒也自得其乐
孰料好景不长,一日有一花猫闯入书房,书童急忙拿棍去赶,不慎打碎了牡丹花盆。
当时,木临风公子正在十几里外的学堂听课,忽然心肌绞痛,忙惊跳而起。回到家中,果见那一地的枝叶狼藉,一时痛哭失声,竟然昏厥当场。
从此木公子竟一病不起,卧榻数月。幸亏管家晓事,将那盆残枝败叶的花木重新修剪,悉心浇灌,不待来年,那株牡丹竟果然再发新枝,甚至新长出的枝叶比原先的还要更加茂盛!木公子这才不药而愈的好了起来。
自从那场病以后,木公子对那株无花牡丹,竟越发比以前更加痴迷了。
今年木公子十九了,木员外作主,为他娶了一房妻室。妻子知书识礼,容颜秀丽。大婚这天,一家老少,欢天喜地,那对少年夫妻也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相安无事。谁料想,就在公子洞房花烛之后的第二天,那株牡丹又一次枯萎了。
眼瞅着那盆生机盎然的牡丹一夜凋萎,木临风公子肝胆俱裂。痴痴几日,不食不饮,如丧考妣,一病不起。自那以后,竟再也不愿与新婚娇妻同床共枕了。
木员外心急如焚,与老衲有些故交,才来同泰寺求助”
志公听师父说完,沉吟良久,说:“师父,不如一同去木家看看?”
木员外大喜,站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边走边说:“二位高僧请随我来,我已备好马车了,就停在山脚下。”
谁知三人刚走到山脚下,还未登上马车,一名家丁模样的人骑快马赶来,翻身下马,跪倒在木员外面前放声大哭!
木员外脸上变色,命他起来说话,家丁哭着说:“老爷,少爷忽然病故了!”
木员外大叫一声,一头栽倒,昏厥过去
了尘方丈和志公连忙扶起木员外,送进马车,就要那家丁驾车,一路去木家。
路上家丁主动说起了原委:木临风公子病得不轻,昏昏沉沉,水米不进。木员外去了同泰寺后,那株牡丹花忽然盛开,还结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牡丹花,每朵花竟有碗口大小!
木家人惊骇不已,不知所措,不想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木家人被刮得东倒西歪,纷纷躲避,过了一会风小了,竟然发现躺在病榻上的木公子和那盆牡丹花都不见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寻找,竟然在屋外一块空地上发现了木公子。
诡异的是,木公子头颅伸出地面,身子全被埋在土里!管家壮着胆子上前,摸摸木公子已经没了鼻息
了尘方丈听完,心中已然有数,对志公说:“徒儿,想必是花妖作怪。为师修行多年,大话不敢夸口,对付这些小小花妖还是有把握的。待会去了木家,我念‘大悲咒’降妖,你助念‘心经’。”
志公点头答应,一路来到木家,木员外已经苏醒了。
家丁领着众人来到木公子的尸骸旁边,木员外再次痛哭,再度昏厥。
了尘方丈请木家人退到一丈开外,然后和志公一起盘膝打坐,方丈念起了“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志公助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方丈和志公念满三遍,忽然大地微微震动,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株高大的牡丹,竟有一人多高!
木公子的头就在牡丹的根部,脖子以下全埋在地下!
了尘方丈请管家多找几个力大的家丁,用锄头挖开泥土,把木公子的遗体挖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很快挖开一个大坑,大家看了惊讶不已,因为木公子的遗体被牡丹的根须死死缠绕着,木公子是活活被勒死的
大家一起动手,切断牡丹的根须,把木公子遗体取出来清洗下葬。
木员外千恩万谢,问这株成妖的牡丹如何处置?
了尘方丈笑笑,请大家退远点,然后运气调息,使出志公从未见过的“掌心雷”,一雷劈下,牡丹燃烧起来,隐隐还听到惨叫声
了尘方丈不为所动,张口从巽地方向吸了口气,对着牡丹一喷,顿时火光冲天,火势熊熊不可收拾
了尘方丈谢绝了木员外的酬金,也不要马车送,跟志公步行回山。
路上方丈语重心长地说:“志公,你这个年纪情窦初开,万万要遵守戒律,不可对女人动心。木公子惨死你也看到了,就是跟牡丹花妖有了感情,两人抵死缠绵,结果双双殒命!”
志公说:“方丈放心,弟子自幼在同泰寺长大,来烧香的香客,多的是婚姻不如意的怨偶,或男子负心,或女子偷人,前车之鉴不远,弟子不会犯色戒的。”
谁知志公刚刚说了这话,回到庙里就对一个女人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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