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山
施桃的目的很简单，她也不打算兜圈子打招呼，这实在没必要。
故此，当她径直穿过芦台院落闯进摒念阁时，一脸意外的大师兄并没有阻拦她，也还是不声不响的跟了过来。施桃并不在意花朗的举止，她只是要与自己的懒狗师父做个简单的问安与道别：她想请假下山一趟。
“你来做什么？”
魏势工正四仰八叉的躺在竹席上看话本，一闪而过的封面上似乎写着六界美人私房传这样的香艳文字。但凡换个门派，或许魏势工这样的举止就要被说一句为老不尊，但这是行事向来离谱的合欢宗，以她们的工作内容来说，魏势工刚才看的能算教科书也未可知。
“师父，徒弟来给您问好。”
施桃浅浅一作揖，随后用一张冷脸凑到魏势工身边，说来也奇怪，魏势工竟然能从这张没表情的脸上读出实打实的奸笑与谄媚，一种带着恶寒的不祥感爬上他宽松衣带下的脊背。
“少打诨，”魏势工稍稍皱眉，又在施桃凑过来时再探了探她的修为，施桃一点躲闪的意味都没有，一番检测下来，魏势工只觉得她已经筑基圆满的灵体中还流动着一点说不明白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坏种，只是比起施桃本身的灵力，那点跟着游动的力量更加安稳清凉，倒是很像三娘娘的手笔。魏势工知道自己的阿帘师父与师叔三娘娘是有意让这孩子学习的，却不明白三娘娘的灵力为何也会一并给了她一些，但大能的考量总是有自己的想法，魏势工觉得疑惑也不会多猜，只是收回手指问她，“所以，你来到底是做什么？”
“师父明鉴。”
施桃听到这话便从卧榻边退回地上，拍了拍裙摆。
“徒弟近日来，的确有一事相求，啊，也不算相求。”
魏势工忽然间仿佛猜到了施桃到底想做什么，吸一口气，但还是没做声。
“徒弟如今已经筑基圆满，只是也有了瓶颈，徒弟想，虽说徒弟论辈分是咱们宗门的二师姐不错，但能力总归弱了些。”
确实弱，施桃心想，且不只是一些。
“徒弟看那些修炼至瓶颈的宗门弟子也会领任务下山去找突破。”
魏势工听见下山两字，轻叹一口气，心说果然如此。
“不如，师父也给徒弟一些任务，放徒弟下山去找找突破？说不准修炼也能进步。”
花朗一直站在摒念阁门口的阴影里，听到这话也不禁笑出声，但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他便感觉到卧榻竹席上自己师父近乎结冰的目光，魏势工现在像是个伦理剧里女儿到了逆反期的单亲父亲。他想拒绝，毕竟用脚趾都能明白，施桃下山绝对不是为了双修或者精进之类，而是单纯的找事玩，但一想到拒绝了施桃，对方估计还是要缠着闹，说不准还会和阿帘师父她们诉苦，魏势工那一对细长的眉毛又蹙在一起。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你虽然弱，但总好过凡人。”
这话难听但施桃也找不到反驳点，只好默默受着。
“只是你身份实在特殊，难保有歹人发现了做文章，宗门闹矛盾不打紧，你要是但凡因着这个受了伤，我与两位老祖都是不能不理的。”
“故此……”
“那师父派个同样需要修炼又靠得住的弟子随徒弟一起走不就得了？”
施桃原本是想下山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遇到江细奴的，但看自己这倒霉师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得不直接点透——她还是有些正经脑子的，不下山，账本又怎么解？
无论如何，她必须下山。
魏势工被自己这个叛逆期的小徒弟噎了一嘴的话说不出口，深吸一口气后又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反问道：“那你想选谁，还是说，大家各司其职，有谁有这个功夫？”
施桃听这话后退一步，站到大师兄花朗身边，花朗下意识觉得不妙，心中后悔怎么自己今天非要来凑热闹，惹得进退都不容易。然儿后悔也晚了，说话间，施桃已经拍上了自家老实人大师兄的肩膀，对着魏势工说，我看大师兄就蛮合适的。
“胡闹，你大师兄平日要做宗门事宜，哪里来的时候……”
“那就把活交给沙师姐他们去啊，再有不好决定的，师父您亲自说谁又敢不听嘛。”
“也正好让她们知道师父您闭关出来了，免得人心浮躁。”
施桃说完一连串的话，捏着花朗的手都下意识多了点力道。花朗本身并不弱，虽说名义上是金丹，不如小师叔俞阳秋的分神中期，可实际打起来却很难说一个输赢，还是施桃的直系师兄，为人也可靠，论道理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魏势工再怎么懒狗，也不能一直躲着，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不放她下山去。
都是命。
魏势工心里全麻，无奈地一摆手，说一句也罢，便示意花朗过来，让施桃去院子里待着等一会儿。施桃并不多纠缠，心下知道自己这是被答应了，如今人家师徒俩正要为这发愁的事情说点小话，也不多好奇，美滋滋的自行退到门外等着去了。
魏势工的谈话并没有多久，不过片刻，花朗就拿着一只水红的小小香包走了出来，出门时还没忘记帮自家师父关上门。雕花的门板合拢，花朗那一张正直含量过高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可疑的扭捏，施桃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也没有细想，毕竟再怎么说花朗也是个官方盖章的可靠师兄，想多了反而没好处。
“这是师父给师妹的，”花朗将水红底子绣玉莲双蜂团的香包递给她，施桃接过，沉甸甸的一小袋子，花朗顺着施桃探究的目光又说到，“里面是一些师父给你的宝器之类，遇事都是用得上的，至于此次出行。”
施桃听见花朗一声不自在的咳嗽，鸡皮疙瘩瞬间爬上心口。
“师父说……由我带着师妹去，护送师妹周全。”
“师妹放心，在下定会做好任务的，师妹就好好的玩一玩便成！”
……什么情况？
施桃被花朗真诚羞涩的发言高的心里发毛，不是说好了是合欢宗的大师兄吗，合欢宗的大师兄搞得这么纯情是个什么意思？这样让她很别扭，还很愧疚，施桃心里吐槽，但面子上还是要说一句多谢师兄照拂，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花朗看一眼日头，说择日不如撞日，师父也是这个意思，不如师妹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衣物之类，等我去宗门交代一些事情取个牌子，我们午后就能下山。
施桃当然欢迎这样的决定，走得越早越好，要是能赶上账本上的祭祀之前那更好了。
话不多提，施桃便就此暂且早别回院收拾东西，看来看去也就一些衣服钗环之类需要带着的物件，虚鼎是个好东西，可惜她现在太菜了没有，收拾好的东西也只能打包提着拿走。
瓶中美人看着她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这是做什么，在得到施桃像是随口一应的下山之后，簌簌忽然问她难道她下山不打算带着他吗？
施桃收拾好了衣物，裹在一条蛋青的包袱里，又说：“带你做什么？路上又没有随处的清水供你，死在半道怎么办？”
簌簌看她似乎真不打算带着自己，慌得也顾不上什么端庄礼仪，用自己原本的男子嗓门大喊一句那可不成，怎么能成，成了三娘娘给他的任务可怎么办！施桃被他吓得一激灵，转而满脸迷惑的看向瓶子里那条纤细柔弱的竹枝。
簌簌似乎为自己的失态难为情，但还是开了口。
“妾只是如今还不足以白日化形，并不是普通竹枝了，不需要水也能活着。”
？
那你早说啊，施桃在心里一阵无语，你早说我就不用天天爬起来换新水了。
簌簌似乎是害羞地抖了抖狭长的竹叶，一朵颤巍巍的白花也跟着晃动。
施桃思索两秒，最终选择将瓶中美人握在手里，端详着说了一句：“那你可千万不能在有除你我外第三人的情况出动静，也不要让人发现你是个妖精，否则我可没办法解释。”
不能解释，就只能放弃。
簌簌深知她这话不是开玩笑的，连忙答应下来，然后被施桃别在了腰间绦带上，外罩的艾绿长褂一遮掩，也就变得毫不醒目。施桃身上带着一股安神香的寡淡气味，戴上锥帽，缭绕的香与纱到让她真有了两分仙子气度。
等到施桃出院门准备到山门时，远远地，大师兄花朗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在岔路上等她。
花朗长得高挑，如今又穿了一身虹蓝配墨灰的衣裳，将他整个人都拉的极细极长，仿佛烈日下一条瘦高的影子。花朗跟着魏势工学的武，用的却是把吴钩，平日里挂在披袍下面不动声色，用起来倒是样样见血，毫无虚招。
“辛苦师兄等着了。”
施桃轻声道。
花朗说一句应该的，转手就要拿包袱，施桃也不推辞，毕竟没这个必要，也就顺道给了他去。两人一路慢悠悠走到宗门口，只见一个外门小童牵着一匹麝香青的马，连人带马都是一脸恭顺候着两人过去牵走的模样。
“一匹？”
施桃下意识疑惑道。
“是，师妹毕竟突破不久，脚力不便，师父就拨了林丸与师妹用。”
这马叫林丸，麝香青的颜色远远看倒确实像是一片林子，施桃心想，也不知道这么雅趣的名字又是谁取的，且这林丸马看着也是肉眼可见的好，是三娘娘照拂过的么？
施桃点点头，嘴里谢过师父美意，也没有多谦辞，只是没等花朗搀扶便一下上了马，这林丸马看着老实，实际却是个有些冲撞的硬脾气，等施桃一上来便要扬蹄，却让施桃先勒住缰绳狠狠地夹了独子，这才安分下来。花朗站在旁边自然都看到了，施桃长了一对宽而薄的肩膀，在马背上一收一晃显得纤细非常。
“想不到，想不到师妹还会这个。”
花朗走过去，十分自然的接过缰绳，亦步亦趋里如此说。
“不过是很早前二姥姥曾点播过一两点罢了。”
这倒是真的，记忆慢慢恢复的同时她也顺着原身在二姥姥处的回忆片段里学会了一些新技能，其中就包括骑马和驯马。二姥姥显然是个骑马的好手，记忆中她也曾教过原身不少这些东西，甚至还包括其他吃喝玩乐必备项目，原身貌似在修炼方面不行，在这方面却学的很通透，久而久之，骑马投壶也就都成了施桃的本领。
这本领虽然废物，用起来却也感觉不赖。
施桃骑在马背上，隔着挂在锥帽上的薄纱看周围若隐若现的景色，两人在一条山林小道中穿行，路虽崎岖，马却走得很稳，鸟鸣风动是林野最平常的部分，时不时的，施桃也能感觉到周围林间沙沙作响的蹄声，像是某些草食动物路过的印记。
大师兄花朗就这么牵着缰绳慢慢地走，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施桃在这时又想起他近乎可疑的纯情态度，一时间却又没什么没头绪，虽说记忆现在还没有完全，但百分之六七十是有了的，再加上看花朗这个一路找不到话的样子，似乎这对师兄妹此前也并不熟悉。
也难怪，毕竟花朗是大师兄，平日肯定忙得很，原身又是闭门放弃修炼的性子，一年到头估计能见上几面都难，更不要提熟识，哪怕是师兄妹，也不见得就必须关系亲密到哪里去。
施桃这么想，又寻思着毕竟任务一起做，总不能一路都这么继续折磨下去，便找了个话头向着马下的人开口：“师兄以前常下山么？”
花朗似乎被她冷不防问得唬了一惊，但还是好脾气的和施桃聊了起来。
“没有，上次下山还是为了剑门惹得乱子。”
“剑门？是剑门山的剑门么？”
施桃迅速抓到关键字，心想和门派实际治理人打好关系果然很重要。
“是，那次事情是他们掌门一脉的弟子惹出来的，”花朗看起来并不避讳让自己的师妹了解这些，虽然谈起麻烦会皱眉头，但施桃能感觉到，他并不讨厌这么说，“然而师父当时还在闭关，两位老祖又云游未还，最后也只好是我去出面处理。”
“那剑门山如今看着气派么？与他们传闻的是不是一样？”
施桃掀开一点薄纱，露出好奇的眼睛，花朗被她看得带了点笑意。
“师妹很喜欢剑门？”
“谈不上喜欢，就是很好奇。”
“那这次任务，说不准就能见到剑门山那帮人。”
花朗语气平淡，施桃却反应过来了。
不是说好了以玩为主吗，怎么还会有能接触到其他门派——还是死对头门派——这不符合轻松愉快的任务基调吧？
施桃在脑子里打问号，也不知道花朗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这位大师兄只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看着十分好脾气的轻轻笑两声后，回答道。
“谁说这次下山玩任务就随便了？”
“师父既然放你我出来，肯定还是有吩咐的。”
他慢悠悠说。
“我们是要路过剑门山，找一个熟人，给他一点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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