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宫宴（十四）

“出什么事了？宫宴已经结束了吗？”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当中，苏慕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低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贺兰若。

    甚至在走到柳毅京身边的时候，苏慕槿还对着柳毅京微微一个点头，带着一点作为一介白衣应有的对于右丞相的尊重，以及身为文人雅士对于一些俗物的不屑，看得周围一众大臣心中一惊，但又莫名觉得很爽。

    走到周起的身边，苏慕槿没有理会周起眼神当中的探究，只是出于礼数地一拱手，随后便继续问道：“请问皇上，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语气当中端的是波澜不惊，叫人捉摸不透。

    周起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注视着苏慕槿平静地好像一汪湖水一般的眸子，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点掩饰的躲闪，但是很可惜，并没有任何发现。

    见对方并没有作答，苏慕槿好像并没有感受到场上气氛的尴尬一般，因为没有了各种华丽配饰而堆砌出的妖艳，而更显得如玉般无害的脸上，倏地展出了一个舒缓的微笑，好像是解释一般，说道：

    “哦，刚刚来到未央宫的时候，我实在是醉的厉害，于是就干脆到了不远处的华清池，想着借华清池的水汽醒一醒酒……结果……皇上，您是知道的，我这义子，脑子不太好使，不知怎的，竟然自己跟着过来，还跌进了水里。唉，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说着说着，苏慕槿直接伸手在贺兰若的头上拍了拍，就好像主人安慰自己家受了惊的修狗狗一般。

    贺兰若原本是比苏慕槿要高半个头的，但是眼下贺兰若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将头低垂着，眼睛一直看着苏慕槿湿了的衣衫下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他的头……怎可随便给别人摸？！

    更何况……

    在苏慕槿抬手的时候，虽然周围的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但是贺兰若的头顶上的感觉，却可以清晰地告诉他，苏慕槿的手在颤抖。

    不久前，在华清池边找到苏慕槿的时候，这个对于自己的身体向来只要求“活着就好”的女人，正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泡在华清池的冰冷秋水当中，用来抵御身上被酒激发出来的药。冰冷的池水让她的身体几近僵硬，而由于药物的存在，又让她的体内好像又一团火在燃烧。

    在这种两种极端相互碰撞的情况下，苏慕槿为了不让自己直接昏过去失去行动力，竟然直接用自己还有些力气的右手，直接将之前被御医包扎好的左臂上的伤口。

    在一片清朗的满月月辉之下，一汪池水当中，一朵血色的梅花正在悄然绽放，而梅花的正中间，正是几乎已经完全失去血色的苏慕槿。

    当贺兰若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个场景。更要命的是，苏慕槿因为伤口带来的剧烈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还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甚至在看到焦急赶来的他的时候，还勉强在脸上扯出了一抹微笑，看那嘴型的意思，应该是在说，“别担心，我没事”。

    眼下苏慕槿虽然被自己喂进去了一个用来强行提精神的药丸，但是……

    面具之下的贺兰若满脸担忧，却只能放手让苏慕槿去应付眼前的豺狼虎豹，而他自己，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又是这样的无力感，好像回到了一个时辰前的斗酒的时候，自己同样只能放手让苏慕槿自己去闯。

    -

    苏慕槿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人的低气压，因为现在柳毅京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说，你之前一直在华清池边？苏先生是个文化人，可不能信口开河。小女的声誉，可全系在苏先生的身上了。”

    苏慕槿眨眨眼，终于是看到了跪在床边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柳青儿，心中闪过了一丝怜惜，但是却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很快地调节出了应该有的“我不知道你在说啥”的无辜表情：

    “什么声誉？这位是？柳小姐？”

    这句话说出口，现场原本静默如鸡的众人当中，出现了一些骚动，有人按捺不住了。

    “这苏先生什么都不知道啊，看来这两人确实没发生什么事情……柳丞相怎么就抓着不放呢？柳青儿真的是他的亲身女儿吗？”

    “是啊，是啊……”

    苏慕槿原本就习武，听力极好，这些话自然全部落在了她的耳中。她悄悄松了口气，虽然眼下她的身体真的很虚弱，但是麻烦解决了就好。

    这时，苏慕槿突然感觉到，一个好像毒蛇一般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其中交杂这阴毒与算计的气息，让她原本就在秋水中泡过的身体，直接差点当场打了个寒战。

    顺着视线的方便瞥过去，却发现除了那个云滇的百里临城，和几个同样也一个屁都不敢放的云滇使臣，并没有其他的人在，而刚刚的那个视线，现在也已经消失了。

    苏慕槿心生警惕，却不知道这道视线的主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毕竟目前的这个局，好像与云滇族并没有什么关系。

    压下心中的不安，苏慕槿稳定住心神，带着些京中公子哥特有的怜香惜玉的怜悯，以及更多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无情，对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柳青儿说道：“这位……呃，柳小姐？我们应该之前并没有在这间屋子当中见过吧？”

    此话一出，柳青儿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而柳毅京却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苏慕槿，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本相用女儿的清誉来诬陷你一个布衣吗？你想逃避责任？青儿之前一直在昏迷，怎么可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进来过！”

    苏慕槿看着柳毅京的一副，恨不得直接将罪名钉在她的身上的丑恶嘴脸，真的很想直接反问一句，难道你不就是这样干的吗？

    但是不行，如果这样，那柳青儿就真的直接毁了。虽然她不喜欢柳家人，但是同为女子，在面对遭遇着不公的命运的女子的时候，苏慕槿总觉得，能拉一把，就去拉一下吧。

    正欲开口再辩，却听见已经几乎要再次昏过去的柳青儿，发出了虽然微小，但是无比坚定的声音：“没有，没有见过。”

    “青儿，你、你说什么？”柳毅京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这个因为自己多年的毫无底线的宠爱，而有些无法无天，却始终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的女儿，如今竟然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还没有等他开口训斥，柳青儿豁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但是依旧目光灼灼。她盯着周起，虽然依旧虚弱，但是却莫名带着一些力量感地说道：

    “皇上，我，柳青儿敢用性命担保，我并没有在这间房间当中见过苏先生。青儿一直以来，都对苏先生厌恶至极，不可能为了苏先生说话，请皇上明鉴。此外，父亲，您之前一直在宴席上，怎么会如此笃定地说青儿一直在昏迷。青儿可是早就醒了，但是因为酒的后劲大，所以躺着休息罢了。”

    说完，柳青儿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之前她无比熟悉的男人，其中满是不解、愤怒与悲伤。

    “这……”柳毅京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有些蠢笨的柳青儿，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着这样清晰的头脑。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当人被逼急了的时候，求生的本能真的可能让人瞬间恢复所有的冷静。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苏慕槿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现在场上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她和柳青儿身上，转移到了柳青儿和柳毅京这一对父女身上了，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然而就在这时，之前一直不出声，以至于众人几乎已经忽略了他的作妖本性的和瑞，此时突然开了口：

    “诸位，既然这位柳小姐和苏先生都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那不如请宫中的嬷嬷来给柳小姐验个身，说清楚柳小姐如今仍是完璧，也好还柳小姐一个清誉啊。”

    此话虽然确实并没有什么不妥，按道理，若是有宫中的资深老嬷嬷的验身证明，那确实可以从根源上断了后面柳青儿可能会面对的各种流言蜚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和瑞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苏慕槿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在她的印象当中，和瑞这个人，绝对没有这般好心，愿意为了一个他族女子的声誉突然发声。

    “不，不要！”柳青儿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在和瑞说完之后，竟然露出了一丝害怕的神色，就好像一个被她隐瞒了很久的秘密，竟然被迫重见天日一般。

    周起听出了柳青儿语气中的害怕，眼睛微眯，在柳青儿和苏慕槿的身上来回打量。

    而柳青儿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语气的不妥，立刻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本小姐，堂堂右相府嫡小姐，怎、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验、验身？”

    闻言，立刻就有家中有着待字闺中的女儿的老臣附和道：“是啊皇上，这确实不妥。哪里有让世家小姐当众被验身的道理啊。”

    本以为这番话会得到柳毅京的支持，毕竟女儿出了这种事，面子最挂不住的，除了柳青儿本人，最丢脸的就是现在的柳家当家主子，柳毅京本人了。

    然而，柳毅京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鸷，一双眼睛盯着对他逐渐露出惊恐表情的女儿，勾勾嘴角，说道：“皇上，臣请求宫中嬷嬷帮小女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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