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蛛丝!
这是尤梨最先发现的可疑之处。
本该一尘不染、雅致脱俗的闺房,却有无数细密的蛛网缠绕梁上。
透明纤细的蛛丝纵横在雕镂着花叶鸟雀的横梁间,像是要扼杀这房内所有的生机,让人不觉胆寒。
漫天罗网,笼罩着这间闺房,偏偏叫人难以察觉。
而尤梨觉得自己就像是落入这其中的困兽,毫无防备地等待着幕后的主宰者收拢丝线。若不是她眼尖,瞧见了一抹灰影——是只被困在丝网中的飞蛾,怕也是很难注意到梁上这许多精密布置的细致蛛网。
这屋子诡异起来了。
不用尤梨细想便能意识到其中蹊跷:这里的屋子都该有人日日打扫,怎么会放任这么多蛛丝留存?
更何况这其中桌椅妆台床具皆是一尘不染,没道理独留顶上这么多骇人的蛛网。并且,即便是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屋,也不应当是有这样多的,还未来得及沾惹灰尘的蜘蛛网。
尤梨心中暗自忖度,莫不是这附近有蜘蛛精出没,在此放肆猎食了?再联想到鸢歌的事情,似乎也不无可能。
但是据自己了解,蜘蛛精多是躲在房梁上偷偷吸取人的精气,很少会干出主动伤人,甚至乎致人于死地的事情来。
即使是罕见的误伤了人的性命,它们也只是会将尸体藏起来,没道理、也没能力将亡魂连带着一起抹消了痕迹。
所以鸢歌的魂魄到底去哪了呢?
按照裘呈的说法,他派来监视的人传回的消息是他们亲眼目睹了鸢歌倒在她自己的厢房内,成为了地板上的一团模糊血肉。可是没等他们有所动作,那尸体便凭空消失了,仅余一片斑驳血迹还昭示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可是这件事若是真要查下去,却绝不容易。
说起来……
尤梨秀眉微蹙,暗想,裘呈虽然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现在却并不完全掌控着春庭阁——
这被保下的老板娘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并非易与之辈,其心机之深,难以揣度,不好应对。
鸢歌之死的消息甫一传回裘呈的耳朵里,他便当机立断派遣手下心腹来春庭阁查探。
奈何老板娘油盐不进,即便知道对方是自家大人所指派也不为所动,依旧是一副阴沉的脸色,皮笑肉不笑的一顿明嘲暗讽表示春庭阁从未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对方的空穴来风完全是无稽之谈。说到兴头上更怒斥他们血口喷人,鸢歌不过是回家探亲,过阵子就自己回来了。
老板娘还道,春庭阁从未发生过命案,休要造谣说什么血泊尸体的,坏了春庭阁的生意,不知道是谁能捞到好处。
来此调查的人苦于手上没有了实际的证据,被老板娘骂得哑口无言,只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向裘呈复命。
裘呈听了下属的回禀,觉得事情越发诡异了起来。
探亲?
这鸢歌哪里来的亲戚?
老板娘的说辞分明就是想要息事宁人的借口!
之后裘呈又派了几波人去查探,均是无功而返。
他断不是会放任自己的棋子一直摆脱控制之人,几番斟酌后,他从黑市得到有关那间典当铺的信息,决心前往交易,并给了尤梨那面腰牌。
他希望她能借此物顺利查出真相,而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在他力所能及之下的。
阵阵熏风透过窗牖,仿佛要捎来什么讯息。尤梨伫立在窗边已是多时了,扶着窗棂的手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思索片刻,手掌一翻,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只晕着洁白光华的纸鹤。
她决定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给应恹递个消息为好,毕竟事情早已不如她预料的那般简单。
纸鹤慢慢聚了形,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左右晃了晃身子,似乎是在舒展久未活动的身体,紧接着又拍了拍双翅。
只见尤梨轻轻一推,纸鹤便跌跌撞撞地扑腾着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在低空盘旋了一圈又回到了尤梨地肩头,歪着脑袋似乎也在好奇周遭的环境。
少女低头看去,纸鹤似有感应,也抬起头看看她,模样乖巧又伶俐。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此时不知为何已然停了,尤梨沉吟半晌,朝纸鹤努努嘴,道了一声:“去找应恹。”
她的手已扶上雕花的窗格,准备待纸鹤飞出便关上窗户。
未几,一阵敲门声惊断了尤梨地思绪,她忙喊了一句“稍等”,见纸鹤已经飞出,飞快掩上了窗扉。
待平复了心绪,尤梨转身前去拉开房门,看见门外亭亭玉立的是一位瞧着十分温婉的女子。
似乎是老板娘派来教规矩礼仪的。
尤梨心念一动,当即明白过来。
这位女子自称叫玥娘,看起来性格颇为柔和,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有波兰人的血统,眉眼的轮廓深邃,像是一汪深潭,教人沉溺其中,所以有不少客人慕名前来,只为一睹她之带有异域色彩的芳容。
玥娘那头乌黑的长发也十分让女人嫉妒,像是光滑的缎子,悬垂的天瀑,还氤氲着淡淡馨香。
一只坠着细碎流苏的金步摇斜斜地插在发髻上,简约却又典雅不失庄重。那长发分出一绺垂在玥娘的肩颈,宛若凝滞的肌肤更显柔嫩,让无数男人一眼就愿为之倾倒,挥霍千金。
“尤梨姑娘方才可是在忙些什么?”
此言一出,尤梨暗自心惊,忙挂上一抹冷静的笑解释道:“方才收拾了屋子,或许是累着了。我惯住得舒坦些,假手旁人怕难能合心意,还是亲手置办来得实在。”
尤梨端的是落落大方地将人请进来,心中实则叫苦不迭——没想到这姑娘心细如发,怕是差点露出马脚,以后还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尤梨姑娘能住得惯我也就放心了。”玥娘朱唇轻启,笑语将刚才的话题带过,莲步轻挪,娉娉袅袅地进了屋内,眼珠子转了转,大致扫视了四周的布置,又将目光落回了尤梨的身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儿个就来教姑娘弹琴吧?”
尤梨连声应允,这初来乍到,也不容她有拒绝的余地。
趁着玥娘摆琴的间隙,两人寒暄了数句,其间尤梨不住打量着对方,每多一眼就更惊心,世上竟是真有如此美人,水做得一般温婉可人,让她一介女子也忍不住心生爱怜。
自鸢歌不幸罹难后,这样的美人无疑成了春庭阁内的头牌。
试问有哪个男人能不爱这种女人呢?
作为最早开始就跟着老板娘的人,她自然受到了极大的簇捧。
或许有很多事情也可以从玥娘这边着手——尤梨这样想。
转眼间,玥娘已端坐在了古琴前,纤纤擢素手,柔柔抚琴弦。
尤梨瞧她像对待至爱之人一般轻轻拨弄着弦音,一时间整间屋子都仿佛满溢着溪声淙淙,交织泉水叮咚,还有鸟鸣风响,让人心旷神怡。尤梨观其垂眸间,一对柳叶眉似颦还蹙,连琴音也浸着一缕哀戚,自己的内心也仿佛为之共同绞痛,竟是痴迷其间了。
待一曲终了,尤梨还久久未能缓过神。直等到玥娘起了身向她微微一福,道出一声“献丑了”,她才仿若三魂七魄归了位,重返这小小的厢房。
尤梨情不自禁鼓了掌,冁然一笑,称赞道:“不愧是‘第一琴姬’!”
这琴技,在这种地方,当真可以说是屈才了。
于是尤梨便在玥娘的指导下抚上琴弦。尤梨生前并没有学过这个,但好在悟性不差,学起来似乎还有模有样,并不显得愚拙。
但她的十指早已比不上活着的时候灵巧,只能算是勉强能用。
玥娘也看出来了,温声宽慰她,“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尤梨闻言点头,垂眸作不在乎状。
“循序渐进即可,不能急于一时。”玥娘又道,淡薄眉目上亦带上点柔和笑意来。
尤梨再点头,半炷香后,她就发现自己可以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手指了,不禁有些欣喜。
难道学琴还能有这好处?那她日后闲时也该搬出来练练才是。
玥娘教得细致,尤梨学得认真,不知不觉亥时已过。
玥娘一抬眼瞧见外面暗沉的天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提议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她起了身,对着尤梨笑了笑,作势要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话:“姑娘好好温习,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我先来考你。”
见她举手投足间,当真像是位合格的老师,尤梨觉得,玥娘或许是跟老板娘待得久了,于是便也染上了那种透着贵气的娇媚。
尤梨应了声,将玥娘送至门外,客气道:“都这么晚了,不如我送玥娘?”
玥娘听罢轻笑一声,面容平淡而清疏:“春庭阁可没这规矩,姑娘若是不想受罚,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莫惊扰了这楼里的客人。”
按理说这也不算是规矩,礼数罢了。
可她分明在对方的话里听出了“莫要僭越”的意思。
尤梨眉梢一挑便依言停下了脚步,娉婷袅娜地立在那:“好吧,那姐姐慢走。”
对方也不多做停留,转身便回自己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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