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五章01

2010年9月初，g市。

        宋其言搬回这间隔音力度为零的老旧公寓已经两个礼拜了，早上十点隔壁高中雷打不动地开始放课间操音乐，中午十二点半和下午六点对门邻居雷打不动地开始拉大提琴，他本喜欢晨昏颠倒，这下倒是逼着他把加拿大的时差调回到东八区，虽然目前尚未成功。

        其实课间操还好，一般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他还来得及睡个回笼觉，倒是这个大提琴中午一拉就是半小时，晚上更是常有到深夜，一时他在这种被迫陶冶情操中不堪其扰。

        其实他是个脾气很臭的人，忍了两个礼拜他也是没想到。要说原因嘛，大概是因为他第一天搬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了隔壁吵架，间有些动手的声音，可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响，听不见被骂的人吭声。一番吵闹颇久，他本来想报警，掏出手机又觉得多管闲事怕是乱上加乱，便作罢了。好在后面这些天没再有过，倒是每天准时准点听见开关门声。

        他有天早上听见隔壁出门后，难得地起床到了阳台往楼下瞅，不多时就看见个男孩子背着个书包走进了隔壁高中，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观察几日后，似乎对门是一个人住，早先那个暴躁男人没再出现过。

        所以他对这个每天拉大提琴的男孩子有些同情，也就不好意思砸他的门让他stop了。

        这天下午五点五十，宋其言自个醒了，看着钟表秒针转了十圈后，隔壁的大提琴按时响了起来，他躺床上翻了个白眼，叹着气终于起来了，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喝。刚走出卧室便被平底绊了一跤，不同房间有着不同水平线的特色他适应了两个礼拜，看来还需要时间。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的头十二年，记忆里觉得房子很大、很新，可如今再回来，却觉得同自己的记忆中很是不同。这个小二居在顶楼7层，几十年的房龄使得墙皮破败，顶上也有不少漏水的痕迹，唯一的好处就是阳台朝阳，视野很好，屋子又亮堂，当然这对于喜欢晨昏颠倒的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喝完水又躺到沙发上，面朝着阳台，数外面飞过去的鸟，打发时间的绝佳方式。

        一只，两只。他是2001年离开的，那年他12岁，突然得知自己的爸爸还有别的老婆孩子，孙子和自己差不多大，他接受得倒也快，反正他爸极偶尔去帮他开家长会的时候都会被认成他爷爷。

        五只。但他更小的时候曾以为自己有个很美满幸福的家庭。爸爸做生意，初时很忙很辛苦，但每晚会回家吃饭，陪他写作业。记不清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后来他买得起最新跑鞋了，也越来越少见到爸爸的身影。有时候碰上楼下大妈，她会打趣，你爸爸现在有好几艘大船啦，怎么还挤在这样的破房子里，该去换别墅啦。他周末的时候真的和同学跑到港口去数轮船，想着要是能在这地方见到他爸爸该有多威风。

        七只。但他12岁的时候懂得也很多了，那时候会看一些外语片，上面骂人用bastard，有私生子的意思。

        八只。他爸爸的生意做得好像是很大，五年级的时候他突然转到贵族学校，爸爸还找了个保镖，每天接他上下学。他起先觉得厉害得很，后来听到些流言，才晓得用得到保镖，也可能是因为生意做得不正经会被人记恨报仇，这也是他到了12岁的时候才懂得的道理。那年他和妈妈被送到了加拿大，没多久他爸爸破产离开了g市，回了老家b市。。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飞鸟经过。宋其言想着他12岁还真是发生了很多。

        他妈妈年轻貌美，但他是个累赘，后来她嫁了个加拿大的华裔富商，他被送进私立学校。总有人看他是亚裔欺负他，半夜把他锁进了厕所隔间，他瑟瑟缩缩待到天亮，幸亏是秋天还不至于太冷。第二天一出来，他就把始作俑者打了一顿，不出所料地被围攻打成猪头。那时候他就知道一定要够强才能保护自己。

        十只。15岁时整个私立学校已经没人敢欺负他了，他觉得无聊，跑了出来，还好他妈妈没有出来找他，他妈妈竟然没有出来找他。

        十一只。他爸爸相比之下还算有些良心，偶尔过节前会给他买机票，当然每次都是双程。他在16岁那年和爸爸重逢，以及他的家庭。于是莫名其妙有了年长二十几岁的哥哥，一个年轻两岁的侄子，以及明显和爸爸看起来更像一对的、从不给他好眼色的阿姨。原来爸爸并不只是对妈妈好，他对自己的正牌老婆更好。原来爸爸在自己的老家真的有一栋大别墅，他抽着烟看着侄子和朋友在泳池打闹，爸爸把他烟掐了让他走远点。

        十四只。他也不晓得他这趟突然被叫回国是干什么，爸爸只给了他一张转机两次回国的机票，还有这间旧公寓的钥匙，但这是头一回没有返程机票。答应回来的理由很简单，他在加拿大没有什么自己的人生，换个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天渐渐黑了，有鸟飞过也看不大清了。倒是隔壁的大提琴破天荒地停得很早，显得四下分外地安静下来，让他一时无所适从。他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了根烟点上，烟头星火闪烁，也照亮不了什么。刚想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灯，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宋其言还是头一回见到对门邻居的正脸，女孩子还穿着高中校服，露出两条白净的小臂抱着她的琴。他抽了口烟，回忆自己怎么就把她错认为了男孩子，不过她这头短发确实是短得出奇。

        女孩低声细语地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宋其言心想找我是为哪一出，顺手就把玄关处的灯打开了，光一亮起，女孩子眯了眯眼睛，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脸是好人是坏人。宋其言没说话，等她先开口说明来意。

        差不多他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女孩终于开口了，声若蚊蝇，“那个……我可以把琴放在你这么？”

        宋其言偏头吐了口烟，问，“为什么？”

        女孩头低着，看不见眼睛，“我有点事情……”

        看她那样子似乎并不想吐露隐情，宋其言想着这也不是个大事，顺手就把大提琴拎了进来，“那放着吧，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女孩被他拿琴的动作吓了一跳，似乎很是惊讶他答应了，反应了一会，回道，“今晚。”又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补了一句，“大概九十点钟吧。”

        宋其言点点头，就要把门关上，被女孩一把拦住了。

        宋其言疑惑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事？”

        女孩很认真地给他鞠了个躬，“谢谢你！”

        宋其言被她这阵仗有点吓到，就生出点调笑的心，倚着门框问她，“这就算谢过了？没其他的表示了？”他在加拿大没断过女朋友，比这女孩子小的也有的是，只不过头一回碰上个这么低眉垂眼的，一时觉得有点好玩。

        女孩子倒是把脸抬起来了，看着他眼睛问他，“那……你想我怎么谢呢？我没有钱。”

        这模样太过认真，他顿时觉得没劲，摆摆手就把门关上了。大提琴随手搁到一边，又忍不住透过猫眼去看，女孩子看着有点呆呆的，似乎在想是怎么得罪他了，在他门前立了一会，就走了。

        一声肚响，整日没进食的宋其言突然有点饿，心想刚刚还不如坑她一顿饭，时常有油烟香味从隔壁传过来，女孩子的手艺貌似还不错。

        把泡面泡上的工夫，隔壁传来些响动。

        要说这破房子还真是毫不隔音，宋其言从有人走路上楼，听到砸门声，听到开门声，听到关门声。然后安静了一会。他把泡面盖子打开，叉了一口面还没送到嘴里，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了，分贝渐高在骂人，声音听起来同两个礼拜前是一个人。

        他把泡面又扔到了碗里，心想那女孩子是欠人钱了么，隔两个礼拜就来这么一出？但既然是个女孩子，他觉得这还是得管一管。

        一站起身子，又传来什么东西哗啦掉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他心道可别是个人，脚上步子快了几分。可手刚握上自家门把手，对面声音又消停了，他透过猫眼看了看，正看见对面门被打开，屋内的光亮把楼道照亮了些，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还不忘回头又骂了一句“下贱货”才下了楼。

        他这才把门打开，入眼就瞧见女孩子正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呆呆地愣神。看样子刚才那声闷响确实是个人。

        他犹豫了下，隔着两道门问她，“是讨债的么？”

        女孩子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摇了摇头，竟然还笑了，“是给钱的。”说罢向他扬了扬手里攥着的两百块钱。

        看她一直扶着胳膊，宋其言没忍住还是走过去了，进了对门，果然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比之他家还要家徒四壁。女孩正在捡地上散落着的衣服书本，和没碎的玻璃杯子，看样子这家里也只有这些东西可以砸了。

        他走到女孩身旁，她胳膊上一道血印，从大臂延伸到小臂有个二十多厘米，还好不是太深，但还是有血珠滚了出来。他皱眉问道，“你有药吗？”

        女孩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才回他，“有的……”刚要起步去拿，又想起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不对，没有……他上回来的时候全扔了。”

        又有滴血珠掉到了地上，红得有些乍眼，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我去帮你买。”

        走了两步被拉住了，女孩子对他的关心有些惊讶，“不用了，我用水冲一下就可以了……”

        宋其言甩开她的手，“一个女孩子，留疤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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