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毒士与奸雄（下）

　　
贾诩从外貌上来看，长得并无太多出奇之处，既没有荀彧那样的俊朗，也没有程昱那般的刚毅，更谈不上如郭嘉那般清秀了。只不过他身上笼罩着一股极为深沉的气质，让曹操根本看不透其人。
“贾大夫此来所为何事？”两人对视片刻之后，曹操率先开口嘲讽对方道，“莫不是他李傕见自己走投无路了，所以特意遣你过来请降的吧。”
左右众文武闻曹操此言，又是一阵哄笑。
然而贾诩对于这些嘲笑宛若无睹，只是缓缓吐出一个字，令在场大多数人目瞪口呆。
“然。”
“什、你说什么？”曹操听到那个“然”字，显然也是怔了一下。
“我主李傕，特遣在下，前来向镇东将军请降。”
“哈哈哈哈——！”听完贾诩的话，曹操在发愣了好一会后，随即发出一连串的暴笑之声，“那李傕的脑袋真的没有问题么，他凭什么认定我能容得了他的性命？”
“我主还说，其归降之后，镇东将军可撤其大司马之位，但必须授其前将军，并保留其池阳侯的爵位。”置曹操的话语与一旁不顾，贾诩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贾文和，你究竟何意？”听到李傕这么离谱的请求，曹操已不再像方才那样感到可笑了，而是完全觉得不可思议。那李傕的脑子莫非真的有病不成，还是说决战之前压力过大，从而得魔怔了？讽刺的言语刚想脱口而出，但在张嘴的那一瞬间又生生给止住了。贾诩的名声曹操当然有所耳闻，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智者，自己帐下的谋士能何其相比较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如此一个人物，绝不可能认为自己会答应李傕那无聊的要求，或者说会有信心说服自己接受那种荒唐的条件。这样的话，贾诩在自己面前将李傕这番可笑的请求完完全全地复述一遍，其用心似乎并不是自己所见到的那么简单。
“镇东将军认为，我该是何意？”贾诩并没回答曹操的问话，只是高深莫测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嘉斗胆，对于先生的心思妄猜一二，若不中，还望先生勿怪。”曹操还没有想明白呢，跪坐在一旁的郭嘉率先开口说道。
贾诩随着话音望向郭嘉所在的方位，见到是一个二十几许的年轻人，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只见其淡然地对郭嘉说道：“还请见教。”
“若嘉所猜不错，先生是否想弃暗投明？弃李傕匹夫而改投我主孟德公？”郭嘉见贾诩望向自己，微微颔首以作示意，同时面带微笑缓缓说道。
贾诩闻言，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不过他双目本来就不大，所以在外人看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而听了郭嘉的话，最过激动的莫过于求才若渴的曹操了。郭嘉的判断曹操向来是信得过的，他说贾诩想归顺自己，那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想来是确有其事了。而贾诩名声在外，才能早已得到证明，其若是肯归于自己帐下，那么自己无疑又得到了一个偌大的助力，这如何能不让对人才喜爱万分的曹操感到兴奋不已。
当然，尽管曹操此时内心波澜不已，早就乐开了花，但其绝不会将这种情绪流于表面，其神态看上去依旧和先前并无二致。
“呵呵，我若是想投效镇东将军，独自前来投诚即可，又何必对着镇东将军将我主李傕之所托尽数交付而出？我奉我主之命前来请降，若镇东将军允之，则鄙人自然也要归于镇东将军帐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尽管自己的意图被识破，但贾诩并不急着承认，他想听一听对方更深层次的分析，想看一看曹操帐下谋士的水平到底有多高。
何必多此一举？那不是明摆着的么，这种离奇到可笑的条件曹操肯定是不会答应的，那你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跑来归顺了。尽管在坐之人都清楚这个道理，但既然你贾诩硬是要装糊涂，那也没人去主动破坏气氛去揭穿。
“嘉不才，只是胡乱猜测。当然，先生之意图，或许还未尽于此。”郭嘉见贾诩并未承认自己所言，对此他也是一笑而过，然后继续平静地说道，“容嘉妄测，贾大夫在做出归顺打算的时候，心中便已为我主定下了破李傕之策吧。而此策的关键，就在于贾大夫先前所提及的李傕请降一事。”
如果说先前贾诩只是略微觉得诧异的话，那么此时他便是真的感到震惊了。虽然贾诩本人并未对自己的想法作过多的掩饰，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只通过自己的只言片语，以及根据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便推测出自己大致的想法，曹孟德帐下能人何其多也！看来自己选择投靠曹操的决定当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镇东将军麾下，果是藏龙卧虎，诩佩服。古人云后生可畏，诚不我欺。”到了这种地步，贾诩也不再故弄玄虚，大大方方地向郭嘉行了一个礼，算是承认了对方猜测的正确性。
“好！好！好！”曹操大喜，抚掌大笑，能得贾诩襄助，自己如虎添翼耳。
而经郭嘉的点拨，曹操也大致知道了贾诩的真正想法。
“你是想让我先假意答应李傕请降的要求，待其归降之时再一举擒而杀之？”曹操问贾诩道。
贾诩听到曹操的问话，笑而不语。
曹操眉头微皱，从利益上来说，这样做的确是再好不过。己军虽然不论战力还是士气都在对方之上，但有了郭汜的前车之鉴，李傕在行军布阵的时候一定会更为小心翼翼，两军开战之后自己终不免有所损失。但如果自己先允其降，后杀其人，则可不费一兵一卒，完全是手到擒来。但那样做虽然能保证现今的利益最大化，但从长久来看却失了道义，以后和自己交战的敌人又有哪个敢在阵前投降自己。
贾诩见曹操皱眉，当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当下微微一笑，道：“其实主公未必要答应李傕的请降，只要让李傕心中产生主公已答应其要求的想法，则大事可谐也。”
不知不觉之间，贾诩已然改变了对曹操的称谓。
曹操双眼逐渐眯成一条线，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中年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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