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莹
那丹药或许有点催眠的作用，白弋迟睡到第二日才醒。睁开眼，就看见莫纹顾又被返聘给他煎药了。
而殿门开着，外面立着一个踌躇着不敢进来的身影。
老虎站在门外，低着头，想看又不敢的样子。
白弋迟轻轻挑眉，道：“怎么不进来？”
玄瑀得令，眼睛骤然一亮，瞬间窜进殿内，想往白弋迟身边扑，却又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堪堪停住了，弱声道：“仙尊……我……”
看着玄瑀这幅模样，白弋迟稍稍松了口气。
玄瑀能专门找到出宗门的地方，并且不告诉他，即便这次不是想走，也绝不会安心一直呆在这里。
他之前还是太天真，低估了最大反派的心机和野心。这次受伤多多少少也有些作秀的成分，如果玄瑀还是想走，他也无法了。
所以之前，他给了玄瑀时间机会离开。
还好，白弋迟看了眼想上前又不敢的玄瑀，他勤勤恳恳教了这么久，这蠢老虎多少还是有点良心。
“为何离这么远，”白弋迟轻勾唇角，“现在就想离开了吗？”
“我不是！”玄瑀急道，把头放在白弋迟手掌上，抬头看着白弋迟，虎眼里满是焦急和恳切，“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走了。”
这是唯一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他也想让他好、很好。
玄瑀急得两只前爪扒在床沿上，尾巴急切地摆动着。
白弋迟在心里笑了笑，小老虎要上钩了。
“我刚刚的话不是在逼迫你留下，”白弋迟抬起老虎下颚，似乎很宽容，也很懊恼，“我知道你不屑于呆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栖风阁，和我这样一个修为后退的病秧子身边的。”
他放开玄瑀，淡道：“你走吧。”
玄瑀想，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老虎怔住了，连尾巴也不摇了，好像连虎耳朵都在下耷表达伤心，老半天才小心翼翼道：“……仙尊、仙尊是在赶我离开吗？”
怎么能叫赶，白弋迟想，最开始可是你想走的。害他找了整整一夜。
“我更喜欢没有二心，善良坚定的人，”白弋迟温柔地摸了摸虎脑袋，“阿玄是这样吗？”
玄瑀只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白弋迟叫他阿玄了，心里猛然一颤，道：“若仙尊想，我就会是的。就算仙尊如今赶我走了，之后总有需要我的一天，我也会回来的。”
白弋迟被他说得有点心虚，好像有点演过头了。他实在料不到反派会说对他这样的话，如今的小老虎真是纯善可爱，他叹了口气：“那至少这五年里，不要再走了。”
他任务就五年，干完就跑路，和玄瑀两清，也不耽误人家小老虎了。
似乎看见了希望，玄瑀金色的虎眼像是盛了最温暖灿烂的阳光，凝成一湖澄澈的水，他迅速答应下来，似乎生怕白弋迟反悔：“好。那以后我们都一起。”
这五年大概便是仙尊给他的考核期，来惩罚他之前想要逃跑。
不过短短五年罢了，玄瑀想，这五年之后，他们只会更没有隔阂一起，从不想分离。
最后白弋迟又哄骗着小老虎结了个契，取两人指尖血做了个吊坠，五年内，无论玄瑀去了那里，白弋迟都可以通过吊坠知道。
这是个单方面的契约，对白弋迟毫无牵制。白弋迟最开始还怕玄瑀觉得不公平不愿意，结果老虎开心极了，尾巴一晃一晃，眼巴巴看着白弋迟取自己的指尖血。
白弋迟对上那双亮晶晶的虎眼，总感觉哪里不对。
真的有被人卖了还开开心心给人数钱的反派吗？他真的没有把老虎教歪吗？穿书局就是要这种圣父吗？
血色的吊坠混合着两人带着独特神魂气息的血液，透过阳光泛着清透的光芒。
白弋迟在灵力空间选了个天阶的防御灵器，是个项圈。把吊坠挂上去，然后拿起项圈准备往玄瑀脖子上套。
他忽然想到什么，收回了手，却看见玄瑀主动把脖子伸了过来。
玄瑀仰起脑袋，倒是一点不觉得项圈有什么，白弋迟仔细分辨了他的表情，甚至……有一丝骄傲？
白弋迟：……
他记忆是不是错乱了，项圈难道不是给宠物带的吗？
他本来都想换一个了，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反派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啊！他不会把反派养成什么抖m了吧！！
黑色项圈泛着金属的光芒，防御型的灵器在玄瑀赤黑色的皮毛上却泛出了比攻击型灵器还恐怖的气息。
白弋迟放弃思考了，随便给自己找了根红绳，把另一半血吊坠挂脖子上。
挂完，就看见玄瑀直勾勾看着自己胸前那个吊坠，白弋迟道：“想换成我这样的绳子？”
玄瑀摇摇头，整只虎都透着开心：“不用。只是觉得仙尊带着好看。”
白弋迟艰难道：“……谢谢你。”太不对劲了，你们反派都是这样的吗，虽然他确实有开心到。
玄瑀歪歪头，虽然白弋迟看起来不太相信，但他确实是实话。
白弋迟白衣多是层层叠叠，或又因为受伤而有些单薄，看起来冷清绝尘，无甚感情。这枚血色的吊坠，就好像坠入万年静潭的柔软粉色花瓣，显眼又不突兀。像是从清瘦笔直的竹，开做了凌霜的梅。
更重要的是，这血坠，是一对。
让玄瑀愧疚不安的心，得到了栖息之所。
一旁煎药的莫纹顾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他现在不仅要煎药，师尊还让他看看玄瑀有没有欺负师叔，有就去给师尊打小报告。
本来做好了被老虎咬死英勇牺牲也要完成任务的决心的莫纹顾，看着眼前的一人一虎，忽然觉得这个新任务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这任务没法做了，等他拿完师叔的零嘴就离开这里！一刻不留！
——
今夜的月亮甚是清疏冷寂。
白弋迟半夜醒来了，身边没有专属虎皮毯子。
他第一反应就是，玄瑀不会又跑了吧？
他刚刚准备起身下床，木质殿门就发出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淡黄微凉的月光从门缝照进来，映得满地秋水，带起一阵秋夜的凉风，和些许蛐蛐的浅浅叫声。
先是一折微莹的梨花探进来，而后是皮毛上撒着月光和零星夜露的玄色老虎。
那猛兽看起来刚刚经过奔跑，充满力量的高大虎躯微微起伏，嘴里却小心翼翼叼着那枝脆弱清莹的月白色梨花。
柔软薄白得几近透明的花瓣一片未少，有些含苞沉睡着，而外沿的几瓣已经舒展，里面盛着几滴清澈宁静的夜露，月光折射而过，里面像是飘荡着星子。
庞大的虎躯和脆弱柔美的梨花似乎格格不入，但在今日的月光下，在白弋迟眼里，却又安静得那么和谐。
白弋迟忽然想起，刚来宗门时，自己和莫纹顾的对话。
那时莫纹顾闲聊似道：山中梨花快开了，凌云峰的梨花是吸收月光长的，比其他梨花都好看。
他便也漫不经心答，月华为蕴，确令人神往。
而当时，玄瑀在干什么呢？他好似记不得了。
这些被遗忘的记忆潮水般席卷而来，如今正是凌云峰梨花的花期的起始。
玄瑀一步步走上前来，白弋迟感觉那无声的虎掌却像是擂鼓般一步步走在他心上。
老虎以一种像神明进献的虔诚姿态，把梨花递向白弋迟手里。
金色的虎眼像是也被月光浸润过：“这是凌云峰峰顶，第一朵开的梨花。有点高，所以回来晚了。”
白弋迟感受着掌心里的冷润，似乎透过这一株梨花看见了一整座在月光下开满白色梨花的山。
以及墨蓝色夜幕下，离月光最近的山峰里，那棵最高的梨树之巅上，玄色老虎矫健而温柔的身影。
那里有一颗笨拙但真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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