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隔山远望

曲烟茗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仍是镇定道:“不知桐亲王有何事吩咐？我,我一时走不开。”
“自是明日狩猎之事,”桐亲王目光扫过旁边两人。四皇子见状,拉过柔薇,略略走远几步、
柔薇焦急低声道:“四皇子这是干什么,不能让烟茗姐姐与王爷独处。”说着,就要挣开四皇子。
“你我都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宫人,不会有事的。柔薇姑娘如此害怕他们独处,莫不是皇婶派来的罢。”四皇子放开拉着柔薇的手,浅笑道。
“怎么会,”柔薇有点生气道,“顾待诏今日刚刚叮嘱过,要对王爷多加小心。可是,你四皇子便是王爷的手下,我,我不与你说了。”言罢,转身收拾茶器,不时瞥向曲烟茗。
桐亲王见两位走远些,方道:“明日狩猎,烟茗姑娘与柔薇姑娘如何安排,可是知晓？”
“皇后方才说了,要我侍奉后宫嫔妃与朝臣,让柔薇依旧为将士熬煮茶汤。”曲烟茗如实道。
“明日暂且如此,毕竟,皇后习惯了你的茶味。不过,后宫终究是非多,烟茗姑娘已然经历许多,虽说不上看透,至少还可应付。”桐亲王似有倾身道,“本王主持此次夏狩,烟茗姑娘有何要求,都可提出来。况且,你又是本王府上的侍女的茶事师父,于情于理,本王都该照顾一些。”
曲烟茗向后一步,礼道:“多谢桐亲王,我与柔薇诸事顺遂,不劳桐亲王挂怀。”
“宫中纷乱,为茶之人从来清静。若是烟茗姑娘哪日厌倦了宫闱,不妨来王府栖身。烟茗姑娘是冰雪聪明,如今更应晓得明哲保身之理。”桐亲王说完,缓步离开。
曲烟茗目送桐亲王走远,就见柔薇快步而来问道:“烟茗姐姐可好,王爷可是难为你了？”
“没有,不过是交代明日煮茶,多多用心罢了。再就是,怂恿我随你回王府。”曲烟茗强自笑道。
柔薇叹口气道:“王爷一向端正自重,怎突然就看上烟茗姐姐,还要与圣上相争。皇后娘娘却装作不见,真是奇怪。”
“可是他们又没将我怎么样,”曲烟茗微微思量道,“你且收拾,我去寻顾公子。”柔薇答应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曲烟茗向宫人问过朝臣居所,不多时就寻到宫室外,向门口走出的同是身着浅青襕衫之人问道:“这位公子,可看到顾公子？”
“集宴后,顾公子便为圣上召去,此刻尚未回来。圣上正在商议明日狩猎之事,不知何时能结束。我便是要送些东西过去。姑娘不急的话,还是明日罢。”那人说完便匆匆而去,独留曲烟茗在原地发愁。
这时,高竹寒走来,问道:“曲姑娘怎么在这里？”
曲烟茗稍稍尴尬,忙道:“正巧路过而已。看来,高公子也正忙碌。”
“刚刚与父亲处理完今日积压的朝政,”高竹寒略有疲惫道,“今日的茶汤相较前些日子,滋味好了许多,想是曲姑娘已然从那些事中走出来了。”
“再惊天动地之事,也不过是一时一刻的惊诧震撼,过去便是过去了,除了自己记得那伤,又有谁晓得个中酸楚。”曲烟茗很是平静道,连嘴角淡笑亦是安娴如临水照花。
高竹寒道:“此身于天地,到底微如尘埃、渺若草芥,再如何成败浮沉,也不过是长久流年里的沧海一粟。就同这天上明月,多少人曾因悲欢离合而吟诗作赋,却是千年明月望相似,阴晴圆缺亦是不曾变却。”
曲烟茗抬首望向半月悬空,神色复杂,强自忍下涌上的水雾,扯出笑容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高竹寒望着赏月的曲烟茗,轻声吟诵道。
不远处,浓密树影下,顾余修负手伫立,定定看着两人,轻叹一口气,转身无声踱去。顾余修沿着小径,一路回到后园,见集宴残局收拾将毕,也不言语,提起两只地上尚未开封的酒坛,向后面山上而去。
柔薇叮嘱好宫人将茶器送回,才恭敬向四皇子道:“若非四皇子相助,这些茶器怕是明日也收不完。柔薇在此谢过四皇子了。”
“不必拘礼,”四皇子示意她起身道,“这集宴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谈何感谢。”
“那不是顾公子吗？难不成,烟茗姐姐没寻到他？”柔薇忽然奇道,“顾公子向来儒雅,手中怎拎着酒坛？”
四皇子沿她目光看去,道:“既然担心,何不去看看。”柔薇闻言,快步向顾余修追去。四皇子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顾余修慢悠悠地上了山,寻了一处山石坐下,打开酒坛,一手提起就灌酒。晶莹酒液默然滚落,映彻点点清冷月光,浸润青色衣衫。
柔薇见状,无奈摇摇头道:“顾公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与烟茗姐姐吵架了罢？”
“吵架？”顾余修撇了撇嘴角,望着山下阑珊灯火道,“若是吵架,想来也不错。”
正在柔薇怔愣之时,四皇子缓步走去,挨着顾余修坐下,打开另一只酒坛,道:“虽是借酒消愁、愁思更甚,可是有愁无酒,岂不大煞风景。不论何事,且干了再说。”顾余修看了四皇子一眼,举坛相碰。两人皆是大口喝酒。
“你们这是干什么？”柔薇站到四皇子身边,急道,“四皇子不但不拦着顾公子,还助纣为虐。”
四皇子喉结滑动,抹去嘴角酒液,垂眸道:“没事。心中有愁,总要发泄出来,不然会憋坏的。柔薇姑娘回去罢。”
柔薇无力坐在旁边山石上,道:“我怎好将你们两个酒鬼丢在这里。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一个皇子一个待诏,若是丢了,我可不好交代。”
“就算丢了,也不会有人挂念,”顾余修苦笑道,“这世上,能想起我的,怕只有师父了。可惜,我对佛学提不起半点兴致。纵使他老人家罚我扫寺地,洁僧厕,我也不曾屈服。如今想来,虽不后悔,却是辜负师父的情意。也许,人在生死之际,才知,孤寂几何。”
四皇子灌了一口酒,道:“从来不会有人在意你的喜怒哀乐,那些喧闹热烈与你无干。此生一世,匆匆而来,缄默无闻,寂然湮灭。”
“你贵为皇子,竟也这般落魄。哎,圣上为何不待见你？”顾余修一手搭在四皇子肩上,醉醺醺问道。
柔薇忙上前道:“顾公子怎可如此无礼,冒犯四皇子。”
“顾待诏入宫不久罢,”四皇子并未理会柔薇,眸色黯然道,“宫中无人不知我的事情。早已成为笑谈,竟然无人说与你。”
顾余修指指柔薇道:“她比我入宫还晚,想来也不知。与其别人添油加醋,不如听你说来好些。”四皇子低头摩挲酒坛,久久不言。
“顾待诏乱讲什么,快快随我回去。”柔薇说着就要拉住顾余修,却被后者灵活避开。
四皇子抬眸看向行宫,语声凄凉道:“我出生时,电闪雷鸣、风急雨骤,又有宫室遭雷起火。不久,洪灾旱灾接踵而至。宫人都说,我非祥物。”
“所以,圣上也不例外,”顾余修放下搭在四皇子肩上的手臂,续道,“你便来这里守着行宫,与那龙座无缘。”
“我本庶出,何以奢望。”四皇子说完,拿起酒坛,与顾余修又是痛快饮酒。柔薇见状,只得摊坐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人举坛高歌、胡言乱语。
顾余修不胜酒力,一坛酒未饮完,就已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昏昏沉沉。
四皇子看看天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比试。顾待诏,今日到此,若未尽兴,择日再饮。柔薇姑娘,跟上了。”说着,放下酒坛,架起顾余修便向山下走。顾余修一改方才豪迈,默然不语,任由四皇子摆弄。
待四皇子将顾余修送回,正巧高竹寒刚刚回来,四皇子便道:“烦请高编修照顾顾待诏。”高竹寒闻言点头,接过满身酒气的顾余修,谢过四皇子。
“四皇子早些歇息,我先退下了。”柔薇说完转身就要走。
“行宫之中各色人等,不比宫中,还是我将柔薇姑娘送回罢。”四皇子的声音恳切非常、毫无醉意,见柔薇回身犹豫,又道,“我常在军中,酒量并非一坛。若是信不过,我走在前面,柔薇姑娘远远跟着就好。”言罢,负手便走。
柔薇微微愣住,还是默默跟随在后,离四皇子十步距离。四皇子并未如昨日一身戎装,而是皇子服色,衬得他潇洒俊朗。到得洛景宫,四皇子止步在宫门旁,微微颔首。
柔薇忙矮身行礼,刚刚站直,就见曲烟茗打开宫门道:“你怎才回来,担心死我了,正要出去寻你。”曲烟茗说着,就走下台阶,不曾看到不远处树影下的四皇子。
“明日首狩,是圣上与桐亲王两军比试弓马,要你为两军将士烹煮茶汤。”曲烟茗担忧道,“今日集宴就已难以应付,明日想来更加混乱,该如何是好。”
柔薇微微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烟茗姐姐借我一些桐亲王遣来的宫人罢。”说着,看向树影,却已不见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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