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愿做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宋蘅口中布团被人取下,他冲着景黎大喊:“快跑啊!”
景黎单手扶住老腰,白眼道:“周围都是人,我往哪儿跑?”
宋蘅洒了一圈练武场,确实被敌人围的密不透风,便是想跑想退也没地儿去。
他眼睛望向场内那个独自面对雄狮猛兽的少年,道:“你若死了,我陪你便是!”
“呸呸呸!”景黎气的想骂人,便见老大长剑一晃,已到了跟前。
虽然手中没剑,但基本的躲招还是会一点的。
景黎腰往后一倒,避过杀招。
还没整顿好,下一招又至,招招要他的命!!
当剑擦耳而过,景黎甚至听到剑身破开空气的尖啸声。
躲了五招,景黎已气喘如牛,蹲地上呵呵喘气。
黏糊糊的液体流到脖子里,染红衣襟。
他一摸,耳朵被割伤了,便骂了句:“你们不得好死!”
老大呵了一下,剑随后就至。
这次不是要他的命,而是指向他腰腹,逼他后退!
“老子就是不退!”景黎往那里一站,腰身侧转。
敌人的剑便擦破了他腰侧的皮,深入肉里。
“啊——”
练武场响起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不是景黎叫的,不是敌人叫的,而是被绑树上看戏的宋蘅。
“要杀要剐冲我来,你们别碰他!”宋蘅疯了一样,全无平时的翩翩风度。
“闭嘴!”景黎用手堵住耳朵。
宋蘅竟不要命的吼道:“我的心好疼……我受不了了!”
景黎无暇去听他那些疯话,专心对战。
爹爹说过,战场之上,不容半点差池。
爹爹还说过什么来着?
在剑到达的一瞬,景黎又看到了四年前的刀光剑影。
爹爹、娘亲躺在血泊里。
全家三百二十一口,除了他和姐姐,全部被羯族人灭口。
尸横满地,惨不忍睹。
他一人背对着成百上千的羯族人,跪在死人堆里。
娘亲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他回来,说:“娘亲看不到阿蛮娶妻生子了。”
爹爹被人一剑洞穿心脏,弥留之际,一手握住娘亲渐冷的手,一手捏着景黎软软的小手,说:“习剑不为报仇雪恨,不为炫耀自己。爹爹要你握紧剑,护住自己喜欢的人。”
他那时刚满十四岁,贪玩的年纪,哪懂这些深奥的大道理,只会一个劲儿的哭。
爹爹便把他佩带四十年的洗雪剑交付他手中,抱起娘亲的身体,下巴摩挲着她乌黑蓬松的发顶,温声道:“爹爹要去找娘亲了,阿蛮要好好的。”
“阿蛮!”宋蘅歇斯底里的吼声把他从过往中拉出来。
剑刃带起风的呼啸,已近在耳侧。
这一次,躲不掉了。
剑尖穿透他的左肩胛骨,将他钉在地上。
景黎仰躺着,望着灿灿阳光。
寨主见他惨败,发话道:“只要你退后一步,我今日便饶了你!”
景黎咽了口腥甜的唾沫,向天上漂浮不定的白云喊道:“我景家人,宁死不退!”
声震寰宇,响彻碧宵。
像是在回应住在天上的某人。
“不退?”老大偏头一笑,“那我就打到你求饶!”
他剑法精湛,每一剑刺下去,总不致命。
景黎开始还能感觉到痛,后来身体麻木,便无所谓多刺几下了。
流出的鲜血将干燥的沙地和成泥地。
像下了一场暴雨。
景黎在泥窝里稍稍侧身,望向练武场边上的宋蘅。
见他泪水汹涌,急的头直往树上撞,比受了丈夫气的娘们还疯癫,鲜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淌,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喊话,可他什么都听不到。
爹爹说,拿起剑的最终目的是保护在乎的人。
可是四年前,最亲近的人却死在剑下。
从那之后,他便封剑入鞘,不再习武,成了名副其实的废物。
他不想害人,不想让任何人死在自己剑下。
可是这样就行了吗?
宋蘅为何千里迢迢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征伐沙场无数次、杀人不眨眼的堂堂战神,为何会不战而败,在敌人面前如此失态?
还有爹爹,为何临死那一刻,抱住娘亲的身体,露出放松而安心的笑容?
他想不明白,一切都不明白!
脑袋像炸开了一样,远远超过身上的疼痛。
景黎双手抱头,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流了下来,和血混在一起,变成晶莹剔透的血珠流进嘴巴里。
宋蘅痛苦的看着他,直喊:“我就是占你们土地、杀你们家人的宋蘅,你们杀了我吧!”
寨主冷冷的睨了一眼,道:“先处理他,再杀你!”
宋蘅颤声道:“我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先杀我,求求你!”
同时,他用力把脑袋往后撞,震得落叶纷纷。
每撞一下,喊一声:“救命!”
其实他心里明白,除了朝廷的兵马,谁都救不了他们。
他们也许下一刻到达,也许明天到。
但是他一刻都忍不了了!
“救命!”宋蘅沙哑着嗓子,拼命的喊,希望把路过的神仙喊过来,拯救练武场中央的那个人。
他们索要什么他都答应,要他的命也给。
他什么都愿意!
可是世上并没有神仙,也没有救兵出现。
他看着景黎在泥地里艰难的翻身,仰躺地上,像冬日即将冻死的青虫。
他的心也慢慢死了。
“救命!”宋蘅没命的呐喊,得不到回复的声音回荡在寂寥的练武场。
景黎浑浊的神识突然清明起来。
四年前,他搂着父母尸体,也曾无望的这般喊过。
恍惚中,一人持剑破开大门,迎着羯族人精悍的弯刀,挥舞不停。即便受伤流血,性命危在旦夕,也没松开手中的剑。
他眨了下眼睛,身体一沉,有个人扑到他身上,挡了一剑。
吴千训以身做盾牌,替他受了几剑。
他们老大眼见手下叛变,恼羞成怒,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吴千训缓缓合上眼皮,喉咙里还有没说完的话。
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喽啰,为何替他挡剑?
景黎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他瞥了眼嗜血疯狂的山寨老大,眼睛里的光最终落在近在咫尺的剑身上。
剑身光华毕现,照见他满身血污,衰败如狗。
吴千训死之前,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说:“我是薛国人……”
我是薛国人,所以我要拿起长剑,和敌人决一死战,保护身后的人!
“我是薛国人,死不认输!”景黎咬牙起身,拔/出地上的剑,回身格挡!
两剑相交,震的景黎虎口发麻。
寨主挺直腰背,微微俯视练武场上的战况。
而宋蘅停止嘶吼,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也毫无知觉。
景黎横剑胸前,望着山寨老大的出招。
“凤舞九天。”景黎一眼辨认出景家剑法招数。
他快速回忆爹爹教他的一点一滴。
景家剑法重意蕴,轻形体,忌笨重。
娘亲在廊下绣花做鞋子,他在桃树下扎马步,爹爹拿着小鞭子看他懈怠便抽一下。
比他大几岁的徐濛练习累了,歪到美人榻上睡的比猪还香。
“世上剑法千千万万,我为什么非要学景家剑法?”
爹爹打了他手心一下,道:“世上剑法千千万万,胜利却只属于不怕苦不怕死的英雄。”
“我不做英雄,我要做和爹爹一样的人。”景黎往通红的掌心吹凉气。
爹爹笑着抚摸他的头,说:“好啊,我家阿蛮将来要比爹爹强百倍千倍。”
“怎样才能比爹爹强呢?”
“视死如归!”
昔日爹爹的言语犹在耳边,咚咚的敲打着耳膜。
“视死如归!”景黎瞳孔陡然缩小。
他无视敌人的剑,直直刺出一剑。
血喷涌而出,淹了景黎一脸一身。
景黎收回长剑,山寨老大身子往前一歪,重重跌地上。
景黎还不过瘾,朝他胸口又补了一剑,道:“这一剑,是替吴千训还的!”
山寨老大气绝,他望向高台,直指山寨寨主,喊道:“我薛国百姓岂能受辱于人?若还有点良知,随我杀了这个仇敌。若还执迷不悟,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
起初,没人相信他。
直到他杀尽率先扑上来的羯族人,才陆续相信他可以打败对面这个敌人,一时间纷纷倒戈。
宋蘅的绳索被解开,他奔到景黎身边。
两人背靠着背,执剑而立。
景黎问:“你恢复力气了?”
宋蘅道:“嗯。山寨寨主不能杀,得留着问口供。”
“那就活捉!”
两人联手,本想杀出一条血路。
奈何初次配合,彼此没有经验,不是你绊我一脚,就是你捶我一拳。
互相扯后腿。
景黎怒道:“你行不行啊?”
宋蘅一本正经道:“床上行,床下更没问题。你倒转剑柄,敲晕他们,我去挑战山寨寨主!”
景黎依他所言,来一个喽啰,敲晕一个。
宋蘅截住准备跑路的山寨寨主,刚摆出架子,就见寨主举起双手,宣布投降。
宋蘅一脸迷茫,接着便是一记手刀,当场砸晕。
收拾完小兵小将,景黎往地上一坐,这时身上的疼痛才渐渐明显起来。
像被人钝刀子剜肉,一下一下的,眉头皱了又皱。
宋蘅过去把了下脉,确认没有性命危险,才稍稍轻松一点。
见他遍体鳞伤,血池里泡出来的一样,嘴唇发白,严重失血。
景黎终于支撑不住,往他怀里一靠,气息微弱的说:“你的人马怎么还不来?”
话刚落音,就听马蹄声从山下传来。
一刻钟后,赵楚和徐濛已至练武场。
景黎放心的合上眼睛。
不得不承认,宋蘅的怀抱很软,像下雪天缩在被窝里,暖乎乎的。
他受伤过重,只得呆在山寨里疗伤,好在这里什么都不缺,只需要派人每天去山下村庄采购药材就行。
赵楚和徐濛领着一队人马,差点把整座山头翻过来。
他们必须回上林城复命,三天后离开山寨。
离开之前,徐濛到景黎房间,送了本旧书,说:“我跟陛下要的,路上解闷,现在送你了。”
旧书有什么好看的?
看过千遍万遍,甚至倒背如流,又能怎么样呢?
过去的时光回不来了。
宋蘅被皇帝召回上林城,他也必须得走。
景黎思考再三,决定和他们一起回去。
赵楚、徐濛骑马在前,宋蘅在马车里照顾他。
宋蘅十数年边塞生活,受伤是家常饭,自然懂得该如何伺候一个重伤的人。
三天之后,马车终于来到淮南侯府。
皇帝正在客厅喝茶等候。
他免去几人的一切礼仪,随意的坐着,说:“朕已把细作交由大理寺白芦之手,相信不日便能得出结果。”
景黎半倚半靠着椅背,说:“若非宋王爷及时赶到,恐怕微臣的命已经没了。”
“朕知道。”他把茶盏放桌上,说:“金银财帛,想要什么就跟朕说。”
景黎冷笑道:“金银财帛是不必了,不如陛下给宋王爷寻门亲事,及早收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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