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人类说,地球深处是岩浆。滚烫的岩浆灼烧沸腾,将试图迈步其中的事物都吞没。
但妖界最深处只让玄戾觉得冷。
他守着伏魔锁过了千年。
他们说,玄戾是注定孤独的鸟。
独自生,独自死,烂成一摊尸骨,从里面长出下一个玄戾。
他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发现自己活得有些太久,直到有人将他奉为神鸟——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神鸟,而是妖与魔之间的怪物。
但是他们的信仰好像真的十分虔诚,供奉的动作好似真的就此臣服。
一只守着伏魔锁过上千年的妖鸟,竟能被人一步步推向妖主的位置。
但是一只妖,哪怕他能活上千年,日日与世隔绝,这千年在心智上带来的沉淀也不及外面百年。
妖界信仰力量。妖族常说一切都是虚幻,唯有力量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宝物。
但当三界性命被押在自己的力量之上时,他毫不犹豫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玄唳尾羽,各有其用。三界大乱,玄唳三分其羽,以慰苍生。】
【一分守心羽,妖界时姓一脉承之;二分惑心羽,人界年姓一脉守之;三分疾心羽,天界帝君护之。】
这字幕带着嗞嗞电流,比起之前的任何一条字幕都更不稳定。
或许是因为内容不属于任何一条剧情线,字幕上的文字没有任何滚动的迹象,只在空中停留两秒,就匆匆消失了。
时桃匆忙读过上方的文字,就感到身旁风起,回头看去,黑色妖鸟随风而下,落在殿中。
而她手中另一人的温度已经不见,看来这玄羽的回忆和梦境一样,只有一个人能进来。
风已归于平静。
此时的玄戾与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浑身自上而下都是黑色,少了尾羽上的红色羽毛。
而这回忆里的镇宝殿则比现在要华丽许多,时桃像玩大家来找茬一样对比了一番,才发现这镇宝殿过去竟然在墙面的雕花上镶嵌了许多宝石。
玄戾降落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卧在原地。
他身旁的灵气很不稳定,浑身漫着隐约的血腥气息,一对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此时仅仅闭着。卧在地上良久,他才慢慢化成人形。
而他身着的这套衣服让时桃很是眼熟,她很快认出这是玄戾赐福时所着的那套。
“妖主!”有人在镇宝殿外高声呼喊。
此时的时父依然年轻,行走言谈间都带着高昂的少年意气,他一身军装,大步流星地迈步殿中,和气息虚弱的玄戾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玄戾面前,随后在玄戾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如收下玄羽时一样,他将玄羽承在了玄戾面前。
“妖主,如今谢傲狼子野心尽已暴露,再折损哪怕一点灵力,都对您十分不利。”
“这玄羽,臣不能收。”
玄戾站在原地许久,看着他手上的玄羽,一言不发。
这沉默实在太久,以至于在地上跪了许久的时父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谨慎地抬起头,看着玄戾的眼睛,将玄羽往前又递了几分。
但玄戾仍然在原地站着,一对鸦羽似的长睫轻轻敛着,看到时父的动作,才终于颤了几分,像是发呆许久后终于想起现在的处境。
对时桃而言,答案是已知的。
如果玄戾真的收下了时父送回的玄羽,这支玄羽也就不会在自己手中了。
果然,玄戾反而往后退了几步,向主殿走去,“起来吧”,他说。
“妖主,听臣一句劝,将玄羽收回吧。”时父在起身后往前追上几步,对于归还玄羽这件事十分执着。
“谢傲今日胆敢以三界安宁来要挟您,明日就会用其他借口攻击您。臣并非不相信您的能力,只是天界这群老贼实在太过狡诈……”
他讲得口干舌燥,真是恨不得能向过年塞红包一样将这玄羽塞回玄戾的口袋。
时桃觉得时父这副模样实在很是眼熟,在发现自己偷偷跑去鉴赏会后,好像时父和时雪松就是这样劝诫自己的……简直像是妖界活唐僧。
说了半天,时父掏出水囊喝上一口,准备继续这场单方面的唇枪舌战。
却只听见前方的玄戾说出四个字:“我不敢赌。”
玄戾回过头,半张脸都被笼罩在昏暗的阴影下。灯光下,他的侧脸晦暗不明,但一对瞳孔中却是不忍神色。
这眼神让时桃觉得很熟悉。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从神秘不可测的玄戾变回了她认识的那个裴云轻。
“你知道谢傲没有开玩笑,天界兵强马壮,你我羽翼未丰,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旦他对妖界和人界出兵,三界将不得安宁。”
“三分尾羽,已经是我能谈到的唯一条件。”
他越往下说,时父的脸色就越阴沉:“我,我们还有伏魔锁……”
但玄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建议。
“不可。即使是我也无法完全控制伏魔锁,只能暂时压制它。一旦伏魔锁的力量被完全激发,三界才真正不得安宁。”
既要防人,又要防仙。好像不管往哪里走都是死路一条。
时父此时在妖族里算年纪尚轻,闻言,他顿时急了眼,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将一头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挠成了鸟窝。
半晌,他顶着鸡窝头问玄戾:“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只见玄戾走上台阶,将手放在正殿门把。殿门随着玄戾的动作打开一道缝隙,随后缓缓向内敞开,露出里面的面貌。
随着殿门打开,里面汹涌的魔气向外扑来。时父当即做出防御姿态,但玄戾早已做好准备,在两人面前撑起一道灵气屏障。
那根本不能被称作一间正殿,里面没有半点一般殿堂该有的样子。
内里没有窗扉,也没有哪怕一张桌椅,只有一条又一条黑色锁链裹了一层又一层,将这正殿里裹得像是一只钢铁铸成的茧。
在这茧正中间的是一把往外冒着黑色魔气的铜锁,如果不是魔气外溢,根本看不出来这铜锁与其他法器有何不同。
伏魔锁,正如其名,是一把镇服魔物的锁。据说锁内镇压着成千上万种魔物,一般人根本无法压制。玄戾一脉天生妖魔一体,与伏魔锁相生相克,才能压下它的力量。
玄戾向殿中走去,时父犹疑几秒,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谢傲筹备多年,早在暗中为伏魔锁搭好了新家。那天界的阵法我看过,的确精妙绝伦,能将伏魔锁镇上一阵子。如今我羽翼已经除去,他很快就会想方设法压制我,顺理成章将伏魔锁收入囊中。”
这姓谢的一家子,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啊。
时桃不属于这段记忆,魔气对她没有任何伤害。此时她站在玄戾身旁,抬头看向他。
“妖主,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时父问。
作为玄戾也好,作为裴云轻也好,这人都有一个非常典型的特点:太过纯粹。
在秋猎时,他在食梦魔出现时第一个冲出去保护学生。在鉴赏会场,他宁愿暴露身份,也要在魔物潮袭击下保护观众。
此时面对这种两难境地,时桃毫不怀疑,他一定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决定。
果然,玄戾抚摸着身旁的黑色锁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如今情况如此,你我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将计就计,想让我死,那就死给他们看。蛰伏百年,再归来时,你我必然都会更强大。”
时父显然对此没有准备,愣头青一样站着:“妖主……我不行的……”
这个将近两米的大汉耷着头听完了玄戾的计划,想要反驳,却又给不出更好的办法。
那时两人都是表面风光实则落魄,与实力强硬的天界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玄戾继续说,“你和我往来过密,早就被谢傲盯上了。他们想害我,最后的杀招一定得由你完成。这是你让你和我斩断关系的最快办法。”
而这就是之后玄戾一路逃亡,最终被时父揭露藏身地点的理由。
时父走后,玄戾关上殿门,在殿中的长椅上坐了许久。
时桃始终在他身旁站着,他坐下了,时桃也就在他身旁坐下。
这洞穴太深,没有灵气波动时,连风都吹不起来,平日里更是不见阳光,只有灯光在孤寂的殿堂里照出悄无声息的光。
时桃心头很是酸胀。
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只是在这殿内坐上十分钟,就已经感觉到这块地域的压抑气息。
而玄戾鸟一脉世代栖居与此,裴云轻更是在这里待了上千年。
这到底是宫殿,还是囚牢?
她托着下巴,侧过头去看玄戾,亦或是裴云轻的侧脸。
时父走后,裴云轻很快松了一口气,静静闭着眼在长凳上小憩。良久,才复又睁开眼,眼神掠过屋顶,掠过殿门,掠过殿内的小树。
很像是赴死前的最后一眼。
时桃就这样看着他,跟他一起在长凳上坐着。
直到心神震动间眼前的一切重新归于黑暗,直到这藏于玄羽的回忆终于走到尽头。
她手心仍握着那支玄羽,字幕上的物品描述基本没有变化,除了可使用次数变成了仅剩一次。
裴云轻依然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
“我在这里守了太久,知道独自一人的感觉有多寂寥,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桃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有你该去的地方。”
时桃突然明白为什么裴云轻甚至没有挽留自己。
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他的喜欢实在是……太简单。
活了千年,有人觊觎他的实力,有人眼红他的名气,有人利用他的善良,但他自己的意见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
某种程度上,他在这些人眼里甚至像是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像是一张被指点被瓜分的领土,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
时桃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会用剩余的力量拼个鱼死网破,至于三界如何,不会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但裴云轻跟自己不一样。他就是十足温柔的人,要不是吃过一次亏,甚至不会跳起来对人露出獠牙。
在处世上是如此,在其他事情上也一样。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
他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占有,也不是掠夺,就像是春天最温柔的一道穿堂风,只希冀能在她身边做哪怕一瞬的停留。
“你……”她想了半晌,才继续问裴云轻,“……怎么这么蠢啊?”
在裴云轻惊诧的眼神中,她踮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脖子。
时桃没有任何经验,只是顺从本能,在裴云轻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裴云轻的表情在这一吻后变得极其古怪,明明眉头皱着,但唇边却又忍不住带出一丝微笑。在时桃的手彻底离开他的脖子之前,他握住了时桃的手腕,阖上眼倾身搂住时桃的腰。
破败的殿堂里灯光点点,两道人影再次相交。
时桃有些喘不上气,大脑在缺氧中只有一个念头:
管他的,至少现在,你还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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