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异梦
裴应声话落,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时间久到他身边的保镖都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可偏偏这时,男人倏然从位置上起身,慢条斯理的为那只受伤的手戴上黑胶手套,随后像是电影慢动作放映一般朝着楼下走过去,他脸上每一帧表情都让人看的清楚透彻。
阴鸷偏执。
不辨喜怒。
仿佛一瞬之间,他又是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裴应声了。
皮鞋落在地上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听起来格外寂静,裴应声撵着黑胶手套的边缘,不紧不慢地在人群里找寻着江安遇的身影。
直到看见他和宋清沅被那群导演包围在人群中心的时候,男人眉峰不自觉挑起,眼底的惊涛骇浪被他精湛的演技藏匿着。
他试过所有能挽回江安遇的方式,如果这人生漫长的几十年里,没有江安遇,裴应声不敢想。
他以前总想着,无论怎样,阿遇千万不能恨他。可如今一条道走到黑,江安遇和他,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算不上,每每想到这儿,裴应声总会难以抑制地窒息。
哪怕恨他呢,也总算是惦记着他。
他实在是穷途末路了。
裴应声嘴角的苦笑并不明显,但眼神里的落寞,却是怎样也遮掩不住。
他随手接过侍应生手里的酸梅汁,倚在吧台上,啜饮一小口,冰冰凉凉,酸甜口的,他想着阿遇应该喜欢。
不远处传来那群人交涉的谈话声,裴应声脚下一顿,眉头皱的越发紧。
“宋导,这小演员我看着眼熟啊,你专门挑来的啊?”边上的几个和宋清沅关系比较的好的年轻导演,一眼就看出了宋清沅对边上青年的意图,于是笑着和宋清沅碰杯,“你可得好好提点提点。”
宋清沅但笑不语,默许他们用这样调侃的方式温水煮着江安遇。
然而江安遇却并不过度解读他们这些行话,因为从来没有导演敢在裴应声面前说‘提点’这样的话,是以他并不知道这些话的另一层含义。
那些人仿佛一拳打在了软乎乎的棉花上,却更来劲儿了,随手拿过香槟塞进江安遇手里,“我觉得宋导眼光可真是不错,对了,小遇你年纪这么小,应该没什么恋爱经验吧?”
江安遇嘴角的笑意凝固片刻。
不远处的裴应声指尖摩挲着杯壁边缘,冷淡的神色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混黑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难以控制的反应。
他同样也好奇江安遇会怎么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然后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小青年摇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没,有。”
没有?
男人指尖一顿,细密连绵地疼意迅速涌上来,思绪几乎在瞬间混乱。
江安遇短短两个字,否定了两个人的十年。
他能接受江安遇说不爱他,也可以接受江安遇说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不好的人,可就是没有办法接受他在江安遇的心里,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如同凌迟一般的感觉从心头溢出,裴应声终于坐不住。
他没办法接受和江安遇毫无瓜葛。
“是,”宋清沅虽然讶异他这样的回答,但这样明确的回答,也确实印证着江安遇对裴应声已经没什么了,“我们小遇才二十来岁,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什么?”
身后的声音太过熟悉,江安遇浑身一怔,脸色瞬间惨白,瞳孔难以抑制地震颤着,脊背迅速僵硬起来。
“他十八岁就是我的,你还想问什么?”
“不如我来告诉你?”
下一秒,鼻尖凑来裴应声身上熟悉的冷木香,男人俯身,抽走他手里冰凉的香槟,紧接着把自己手上的酸梅汁放在他掌心。
裴应声低眸,看了眼这瓶酒窖藏的年岁,忍不住笑出声,“二十来岁,年纪还没这瓶酒大,喝什么?”
淡淡的斥责声在江安遇耳边响起,他很想把自己缩起来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江安遇依旧浑身僵硬,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他甚至能感受到裴应声调侃里的不容拒绝。裴应声用这样调侃的语气,像是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闹过任何矛盾一样。
那层伪善的皮终于被裴应声撕裂,江安遇不自觉蜷起指尖。他想,裴应声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也是,裴应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许自己伏低做小这么久。
甜软的气息从耳侧袭来,裴应声难以抑制地在他身侧多停留片刻,他不知道他这样靠近江安遇,江安遇会怎样对待他,可他现在不在乎那些,左右他在江安遇心里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但终究还是忌惮,裴应声浅尝辄止,终于抬头,嘴角的笑意森森。看着眼前这一群同样伪善的人,男人一哂,“知道他是小孩儿,灌什么酒?”
男人眼里的占有欲太过浓重,他像是一头野狼,露出恶齿,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所有觊觎着江安遇的人。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裴应声是个狠角色,刚才还口若悬河的那些导演制片们,这会儿一应的静了声,分分找着借口离开。
“开机宴我们阿遇就不参加了,”裴应声神色散漫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人身上,“我们阿遇单纯,别有用心的人,比比皆...”是。
他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响,裴应声侧过脸,舌尖顶了顶磨牙,左颊烧得火辣辣的疼。
整个会场被这一巴掌打的中断,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着。
江安遇掌心也烧的灼热,紧紧攥着的手泛出青紫的颜色。
他恨极了裴应声说这话,从前裴应声就是用这样的烂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限制他正常的社交。
说他和秦墨亲疏有别,说宋清沅别有用心,说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裴应声。
可偏偏他都信了。
裴应声不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是好好的,他一来,这些人避江安遇如毒蛇猛兽。
江安遇抬头,对上男人那满是攻击性的双眸,近乎挑衅,“满意,了?”
他让裴应声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裴应声这样在乎体面的人,总该恨他了。他不想再这样被裴应声时不时装可怜的模样钓着,他也没有第二个十年和裴应声耗下去了。
裴应声一扯嘴角,不顾江安遇的挣扎,强行扣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心揉捏着,“满意。”
爱他恨他,都行。
唯独就是不能晾着他,离开他。
裴应声面上不显半分绝望,哪管嘴里的血腥气几乎要溢出来,却始终温柔,“怎么不满意?”
“来,”男人死皮赖脸的劲儿这会全然挡不住,“小叔给揉揉。”
“裴应声!”宋清沅看着被裴应声挟持在手里的江安遇,一时之间越发觉得他像个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应声懒得看他,生怕人跑了似的,只紧紧攥着江安遇的手。
江安遇眉心皱着,试图在裴应声的神色里找到生气的一丝一毫,可面前的男人低眸看着他,嘴角始终带着笑,那神色就算他这会儿拿着刀冲裴应声的心口捅下去,他也甘之如饴。
“不开心就拿小叔撒气?”男人低笑,明明看着是开心的模样,却让人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难过,“成。阿遇开心,想怎样,小叔都成。”
裴应声这样低声下气的同他说话,江安遇仿佛被他扼住后颈,他被眼前的男人逼得眼角泛红。
他想,裴应声总是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才能最轻易的拿捏住他。
可江安遇厌倦他这一招了。
眼前的青年反手攥住裴应声的手腕,发狠咬在他手背上,可面前的男人却依旧笑着看他,眼神里的宠溺几乎扼杀了江安遇。
他好像不会疼一样。
男人低眸,看的见江安遇眼底的恨。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起码,江安遇没把他当路人。
“跟小叔回去吧,”男人任他咬着,另一只手却覆上他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安慰着情绪躁动的江安遇,“小叔没辙了。”
他苦笑,“真没...”辙了。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眼前的小青年倏然抬头,嘴角沾着他手背上的血迹,越发衬的他肤色冷白。
“跟你,回去?所以,这次又,是,谁呢?”江安遇看着他,心想这次的筹码又是谁呢。
是宋清沅还是崔书呢。
裴应声笑意怔在嘴角,‘没有谁’三个字在嘴边却怎么说不出来,说出来青年也只会觉得他更虚伪。
裴应声落在青年背上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片刻又恢复如初。他早该想到阿遇会这样想,毕竟他就是这样卑鄙的人。
“小遇,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宋清沅一贯清楚裴应声是怎样的人,“如果他真想挑衅,那就让他来。”
“你说不要,”裴应声撵着江安遇的后颈,“小叔就不...”做那些事。
可偏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青年已经狠狠挣开他的手,朝着门口那辆黑色的宾利走过去。
裴应声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又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像以前一样,乖巧地爬上那辆车的副驾。只是这次,青年再没有回头,没有笑着说‘小叔,走啦’。
能把江安遇留下来,他该开心的。
裴应声神思恍惚,怔愣着站在原地,他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裴应声!”宋清沅一拳打在他的嘴角,男人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听着面前的宋清沅那些斥责骂他是畜生的话。
“我以为你打算放过他了。”
裴应声拇指撇干净嘴角的血。
沉默片刻,终于抬头,哑声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人啊?”
话落,他不屑看宋清沅,带着一身的狼狈,走出会场。
真正爱过的人,哪里舍得放手。他只是迁就,哪里是放手呢。
等到裴应声上车,副驾上的江安遇很快打开车窗别过脸,这样拒绝的方式太过明显,裴应声却还是强撑着嘴角,往他身后塞了个靠垫,“别把头探出去。”
一路寂静无声。
回到黎逢苑时,裴应声刚下车,就从院子里跑出一只猫,伏在裴应声脚边。男人低头,细心将他抱起来,摘去它脑袋上的杂草,确定它干净了,然后才小心翼翼走到副驾,从车窗里递给江安遇。
“它很喜欢你的味道。”
“试着抱抱它。”
“或者给它起个名字也好,”男人神色里有些难掩的期待,“成吗?”
江安遇沉默地推开车门下车,甚至连裴应声怀里那只猫也没看一眼。只留下裴应声在原地,抱着那只不知名的猫,看着江安遇越来越远的背影,最后在门缝里消失不见。
裴应声不敢耽搁,放下猫匆匆跟上他的步子。江安遇晚上没怎么吃饭,他得做些,不能让小朋友饿着肚子。
男人系上围裙,高挑挺拔的身影在厨房打着转,竟然也像模像样的,只是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沙发上的一小团身影上。
昏黄的灯光下,江安遇窝在沙发里看剧本。
裴应声洗净手,顺手给他开了大灯,“别暗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男人随手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时,江安遇这才看见男人手背上的沾着血痂的伤口尽头,有一圈很明显的牙印。
伤口叠着伤口。
江安遇目光落在他伤口上,不自觉地一缩。
“先别睡,等会吃完饭...”
似乎察觉到江安遇的目光,裴应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指尖不自觉一顿,下意识地要把这双布满伤痕的手藏起啦,“太丑,别...”看。
“你是,故,意吗?”江安遇截断他,终于开口说了和裴应声的第一句话,“装可,怜,是觉得我,好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裴应声淋了个透彻。
他从没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博取江安遇的同情。
锅里的饺子‘咕嘟咕嘟’的响着,截断了裴应声慌乱的思绪,他转身离开的步伐错乱。
裴应声从流理台的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黑胶手套戴上,确保遮住那些伤口了,然后才从锅里盛出滚烫的芹菜肉饺,捧上餐桌。
“先吃饭,成吗?”裴应声和好蘸料,殷切地看着沙发上的青年,“饺子是昨天包的,我跟着阿姨学的,他说你在老宅就喜欢吃...”
对面的青年神色太过淡薄,仿佛置身事外,看着他自言自语。
裴应声的话匣戛然而止。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多了,也似乎怕江安遇又说他这时候装什么深情,裴应声难得沉默,只是在青年起身过来的那一刻,眼底的眸光微微闪着。
“尝尝?”
江安遇站定在他面前,低眸,看着那一碗水饺,热的几乎要烫红他的眼睛,“陈阿姨,一定,没告,诉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应声却已经开始没来由地害怕,江安遇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不喜欢,汤饺。”
“和蘸,料。”
蘸料和汤饺只会在除夕夜出现,因为只有那一晚,裴应声才会有完完整整的时间,陪他从年尾走到年。
纵使再讨厌,除夕那天晚上,他也会陪着裴应声吃很多。
“你为什,么总要从,别人,嘴里,了解我,呢?”
看着青年转身朝着客房走过去的背影,裴应声低眸,看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像个犯了错的小孩,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你为什么总要从别人嘴里了解我呢。
因为他想从头来过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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