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阳山下少年郎

长阳山是魏国南边的一座山。

        这里的资源并不丰富，一座小山村，一块二十多顷的地，一片山林，一百三十二个人。

这就是长阳山的极限。

        魏国也不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当然，对于很多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而言，这里就是他们的天和地。他们的目光看不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地里的粮食，征收的赋税，上天降下的灾难，娶妻，生子，打猎，赶集。

        这就是绝大多数魏国普通人的一生。

        可是人总是向往着外面的。

        这是人的天性。

        尽管这种天性总是会被世俗的繁物缠身，不可动弹，可终究还有着一些特别的人存在，他们天生就不受束缚，向往着未知，向往着外面。

        苏仙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并不是长阳村的人。

        长阳村的人都姓茅，长得人高马大，手臂有常人的大腿粗，力过两百斤。

        而苏仙长得清秀俊朗，像个书生，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不过苏仙识字，而且脑海里总是有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在很多方面都帮助了长阳村的人。所以苏仙在长阳村极受尊敬，是一个智者。

        有智者的村子，总是能够绵延长存的。这是漫长时光以来的古老智慧。

        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苏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和他叔叔是逃难过来的。

        他叔叔叫苏三，教了他很多东西——读书，写字，神话，传说。

        他和村里只知道想着结婚生子，延续血脉的人不一样。他知道这个世界有神仙，他知道这些神仙的伟力，颠山覆海，点石成金，通幽彻地，长生久视，不过等闲。

        所以他想成仙。

        明天会有村里的老猎户带队前往城里赶集，而他也将随着他们离开这里。

        “阿仙，”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领着一个憨憨的小子走到了苏仙的面前，“你要离开，就带上俺家阿虎吧，他在路上能护你周全，你也带他去看看世面。”

        “烈大娘，外面很危险，也有很多狡诈的人，我也不清楚能不能护住阿虎的周全。”苏仙看着妇人，定定地说道。

        阿虎的全名是茅山君，山君，是苏仙的三叔给他取的名字，寓意自然是山中之君，也就是山中虎。

        据说阿虎有着天生的青虎命格，主凶煞，行兵戈，刑克父母。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苏三确实是这么说的，村子里的老祭祀和城里的算命先生也同意这个说法。

        在经过阿虎父母的一番恳求之后，苏三联手祭祀为阿虎举行了一个仪式，将阿虎的青虎命格分化到他的名字里，借人名镇人命——山君者，得道之虎也，人封之。

        山君历来是虎的美名，但只有被人王或者天地册封的虎妖才能真正叫做山君。

        青虎刑克父母，便将青虎之命分入名中，借青虎之命养人名，也借人名镇压青虎之命。

        如果阿虎不离开长阳村的话，以他的青虎之命，将来肯定能带领长阳村走向兴盛。跟随苏仙去往外界求仙，徒增变数，实在有些不太明智。

        青虎之命能让他带领村子走向兴盛，但是在仙道上面，青虎命格不见得就有多稀罕。

        苏三当时可还是抚掌嗟叹的，说茅山君要是能再早生几天，赶上白虎星坠的时刻，那就是白虎命格，而非蹭上白虎余韵的青虎命格——这也要分人的，有的人就算是生在太阳坠落的时刻，那也是凡人命格，但有的人，生在一个平常天，说不定就是星君之命。

        这里面牵扯到人与命格与星象的相性。

        苏三没有和苏仙细讲这里面的问题。

        白虎命格就算是在仙道中也是非凡了，但是青虎命格最多也就是个凡俗的大将军，还是晚景凄凉的那种。

        有了苏三改命，以后肯定不会晚景凄凉，可距离仙道还差了不知道多少呢！

        可惜村里的祭祀仅仅是粗通一些祭祀的方法罢了，而且还是从睡梦里得道的，不能传授，只能等待下一个能从睡梦里接受这种传授的人出现。那个人就将是长阳村的下一任祭祀。

        而苏仙和茅山君都已经过了神人授梦的年龄，依然未能传承祭祀的知识。

        他们都离仙道有很长的距离。

        苏三虽然知道很多的东西，但是他从来不肯传授苏仙任何的功法，就连武道法门都没有传下一点点——可是苏仙是亲眼见到苏三一掌拍死山中的青眼吊睛白额虎，取其心头血，周身骨为茅山君举办仪式的。

        这就是苏仙外出的原因，他知道有神仙，而他没有仙道法。

        但是阿虎其实没必要出去，村子里的人需要他，他是村子里的人，他的根在这里，而苏仙终究是外人，除了追寻仙道，他还要去寻找他的根的。

        “这个世上有神仙，”烈大娘叹了口气，“俺家阿虎也是有非凡命格的，俺不想他一个人在山里生，在山里长，然后在山里死。”

        “俺一辈子都在山里了，俺不想俺家阿虎和俺一样。”

        苏仙有些出神，村里的人对于外出这件事都不算很开明。

        在山里待着不好吗？外出碰见兵荒马乱的，性命不能保证，一路上还得风餐露宿，忍受自然的侵袭，如非必要，长阳村的人连赶集都不想去。

        难得茅山君的娘这么开明。

        可惜苏仙是要去求仙的，但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仙人。连基本的目的地都没有，这一路上都得风餐露宿，不知所终地走着。

        茅山君身子骨比他硬朗得多，但是恐怕没有他那样强烈的求仙欲望，不见得就能和他一起走下去。

        如果半路散了，那丢了茅山君的他不论最终求仙是成还是败，又怎么有脸面对长阳村的众多父老乡亲？这可是村子里未来的希望啊！

        一百三十二个人，包括老弱病残妇女小孩，茅山君这样在同龄人中极其健壮的新生代青年男性，是一个村子能够在野外生存，并且关系到未来村子安全的重要保证。

        他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是村子里的“山君”，是村子未来的领袖，是村子未来的村长。

        而在仙道上，青虎命格与凡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而我的命格又是什么呢？

        苏仙如是想到。但是他没有拒绝烈大娘的请求。烈大娘全名茅烈，像是个男子的名字，她也很厉害，在丈夫死后一个人撑起了一家子，把茅山君养大。性子也和名字一样，刚烈得很。

        曾经有人拿她开玩笑，结果一个九尺高的壮汉，被烈大娘一个人堵在茅房不敢出来。

        “行吧。”苏仙点头。

        “那，麻烦你了。”烈大娘捏着野兽皮做的围裙，将茅山君推了过来。

        “阿虎你好好跟着你阿仙哥，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没有？”

        “俺清楚！”阿虎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清楚这一走会是很长很长的距离，很长很长的时间。

        长到他的回忆都快要淡掉。

        第二天，天边泛着鱼肚白，连太阳的形都未见到，只见到一点光。

        老猎户看着苏仙身边的阿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阿虎是村里最出色的年轻人，如果留在村里就不用担心接下来几十年村子的打猎收获了，但是烈大娘的性子他清楚，刚烈得很，一旦定下来的事情便轻易不能更改。

        阿虎是走定了，好在村子里也不是就没了青壮，只是多了很多不确定性罢了。

        “阿仙你真要走了？”老猎户问道。

        “嗯。”苏仙点了点头。

        “唉。”

        尽管早有答案，但老猎户还是叹了口气。

        “走吧，去鸠山县，那里离魏国北黎州州城近些。”

        长阳村的赶集通常是五六个轻壮和一个老练的猎户配合，但是这次一路上就只有一个老猎户。

        因为这次“赶集”是送苏仙离开，并不是真的带货物去镇上卖，现在正是荒年，哪里来的那么多山货拿出去卖呢？老猎户此行也并非全是无用功——提前了解一些镇上的物价，免得真赶集时为了及时回去来不及打探清楚物价被平白贪掉东西。

        这算是长阳村历来的做法了。

        村外没有人送行，都在劳作，想要地里有收成，起早贪黑是必要的。

        只是这些耕地的，一个个的一边耕地一边有水滴落下，在阴影尚未退去的地里，这些落下的水珠也莫名地刺眼。想来是不想面对伤心事吧。

        苏仙也有些难过，虽然他一心求仙，也知道村里不是自己的归宿，自己终究是外来人，但是这村里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草木亦有情，何况人呢？

        人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自然伤悲。

        倒是阿虎，也不知该说他是憨，还是傻，已经要别离此处了，还是一阵笑盈盈的，像是个大大的孩童。

        摩挲着怀里的玉佩，苏仙背上背篓，跟在老猎户身后，就向远方走去。

        背篓里的是一些换洗的衣服，一些干粮，还有几枚铜板，一把小刀，两枚火石，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不值钱，但却是村里人的一些心意，可以说得上是珍贵。

        此刻，从长阳山下的山村门口望去，就是三个背着背篓的身影。

        两个高大，一个瘦小，长长的晨光破开清晨的薄雾，照过三人，投射到村里，留下三道细长的影子。

        游子离乡，何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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