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平安夜
按照伏黑惠的说法,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这间公寓了,只拜托房东偶尔来打扫卫生清除灰尘,保持室内清洁。
少年开了暖风机, 果断翻出了居家的暖桌,铺在客厅的电视前,又熟练地放了一盘橘子, 一盘脆饼在桌上。
这期间,甚尔就盘着腿坐在毯子上, 一边喝茶,一边看儿子忙碌,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儿子的照顾。不过, 那双狭长的眼眸就没从宇迦身上移开过,视线上下环顾, 瞧瞧青年的气色, 又看对方呼吸顺不顺, 心跳稳不稳。
感觉不打破一下沉默,甚尔能这样看到天黑, 宇迦清清嗓子, 解释:“我的体质比较特殊,死亡后不会消逝,而是不断转生,你不信的话, 可以问一点以前只有我俩才知道的事。”
没等甚尔开口, 屋里整理房间的伏黑惠爆发出一阵怒不可遏的吼声。
“这是什么?你又去赌马了?”
伏黑惠手里捏着一摞翻出来的马票, 看日期都是今年的, 稍稍一算, 光这些就有几百万円。
“这所公寓一年的租金也就这些马票的十分之一!”
“啊……这点钱。”甚尔满不在乎的, 视线不自主漂移,瞄了下宇迦的脸色,见青年表情倏然严峻,他咳了声,声音正经不少“都会挣回来的,竞马只是消遣的小爱好。”
“小钢珠呢?这是新宿歌舞伎町街的,你还去那里了?”
不止是马票,伏黑惠还找到了柏青哥的小金片,蓝色、银色的gold卡片标着序号,是玩赢才能得到的虚拟货币,能兑换成现金。
然而,一千个小钢珠才能换一小片金条,一小片金条也就1500円,天晓得甚尔花了多少钱进去,才得来这些小金条的。
甚尔喃喃:“这算什么,你用的这套茶具也是我在小钢珠店兑换来的礼品,用着不是挺好的么。”
伏黑惠:“这套茶具百元店里就能买到啊!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等你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的时候,连养老的钱都存不下来吧!”
伏黑甚尔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惠这样教育了,但今天,宇迦在,惠是个看场合的人,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发脾气,要么是真的气极了。
宇迦倒是能理解惠的火气从何而来。
伏黑惠上的私立初中,一年学费加生活费总体下来差不多就150万円左右,靠着给五条悟那边做祓除任务,还会赚些外快补贴家用。
结果,自己生活精打细算,老父亲却能在赌场一掷千金,孩子能不气嘛。
甚尔虚虚摸了摸口袋,想起钱包连同钥匙都丢在卧室了,所以今天才不得不翻窗户回家,于是啧了声:“每个月不是打钱给你了么,不够?”
惠无奈扶额:“我不是说这个问题,是你养老的问题——”
这个家很久没有中立的一方出面调和了,而父子谈话总是说不到一个点上,眼看惠沉默了,甚尔没有翻到钱包,而是摸出了一包烟,于是干脆叼起一根,起身走到阳台上,又掩上了玻璃门,才为自己点着。
宇迦抓了个橘子,跟着他走上阳台,恰好一股海风袭来,卷着袅袅烟雾扑面,宇迦咳几声,甚尔立刻掐掉了手里的烟火。
“我没事,来透透气。”宇迦摆手,示意甚尔随意,“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眼神很有气势嘛甚尔。”
“怎么可能忘。”甚尔哼了声,但却一直没有点燃烟头,双臂随意搭在围栏上,垂眼瞧着青年,良久,微哑的声音问“还会生病吗?”
“都治好了,我现在的身体很健康。”宇迦拍拍自己的胸口,那颗新的心脏十分活跃,神眷加成后,他以后怕是感冒都难,更别说得大病了,只会健康得活到老。
“是么。”甚尔把熄灭的烟叼在口中,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随手甩给宇迦。
宇迦抬手接住,只听甚尔道:“虽然那小子总是指责我乱花钱……其实花的都是小数目,大数额全存在这了。”
卡面是国外的账号,甚尔这些年经常做任务出国,想必是那时候办理的。
“怎么不告诉惠?”宇迦好奇,顺便回头看看,只见惠正在厨房的冰箱里翻找食材,似乎是在考虑,晚上做什么吃比较方便。
甚尔睨着他,说话时,口中的烟上下轻晃着:“他不会接受吧,这笔存款的初衷是万一发生什么,留给他看病用的。”
“啊……”
宇迦开始还不理解,忽然就想到,小惠曾经说的,母亲是生病离世的。
“渚也好,你也好,都是病故,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性的,总而言之,先备一份以防万一吧。”甚尔轻描淡写说着,他背光站着,脸上的表情被光影切割得晦暗不明。
人生漫漫的旅途,终点都是寂静的死亡。
甚尔经历两回了,第一次参加禅院羽化的葬礼,前往礼堂那条长长的走廊在他眼中成了没有尽头的旋涡,扭曲的中央是迷离的未知和茫然不安的未来。
其他的人和事,甚尔记得不真切了,只是觉得,当时实在没有力气迈过那条走廊,最后仓皇离开,去禅院家独自收拾了行囊。
轻装上路前,再回头看一眼,只觉得这一大片禅院家的古宅无比荒芜,围墙瓦片上顽强生出的一点野草,才是真正有生命的。
第二次是伏黑渚,这一次他平静多了,还能冷静地收拾起焚烧后的骨灰,抱着丁点大的恵把一切打点好。
“生病真是可怕的东西,耗神又费钱,我这天赋是挺难得病的,但小惠是十种影法术继承者……”
甚尔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只是摇摇头。
“没什么医学道理的猜测罢了,当是我神经过敏。”
人类在面临大事时,若没有经验,总会倍生担忧,想到儿子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甚尔选择做好一切准备,同时也决定不让对方知道。
若是知道叔叔和母亲都是得绝症去世的,小孩子难免不多想。
“惠很健康的,放心吧。”宇迦的视觉识别看的一清二楚,若是伏黑惠有什么病症,负面效果提示都会如实告知他。
“是么,那就好。”甚尔不在多言扭头看向海岸线,这一天他赶着路回到这个家,还没好好看看周围的风景。
今天太阳落山的早,橘红色的火球沉甸甸地往江之岛大桥的背后没入,惠的生日是节气中冬至的日子,也是北半球白天最短的一天。
“冬至后就是圣诞节了啊,惠还说去小町通玩呢,”宇迦把橘子剥开,咬一口,发觉有点酸,但还是皱着眉认真吃下去了“甚尔君要出去工作吗?”
“原本是打算去德国的——”甚尔干脆把剩下的橘子拿过来,吃了几片,也忍不住挑眉。
好他么酸!
“惠!这次橘子买酸了!”
老爸第一反应是拉开门冲厨房的儿子叫,理直气壮地使唤起来。
“去退了换新的!”
一手胡萝卜,一手咖喱块的恵气愤不已,扭头吼:“嫌酸自己去买!我忙着呢!”
“哼,那家店的老板又拿不好的水果骗钱,等着。”甚尔干脆换鞋子去找卖水果的算账,又抬头问“你们要吃什么?”
看甚尔的样子是打算顺路买回来。
宇迦便问今天的寿星:“小惠喜欢什么菜啊?”
翻找黄油和苹果的伏黑惠随口道:“生姜烧肉之类的吧。”
宇迦吩咐甚尔:“小惠说了,今晚吃生姜烧肉,甚尔君去买食材,记得带点可乐回来,晚上给小惠跨年庆生。”
握着食材的恵有点傻了,甚尔也愣住。
宇迦瞪甚尔:“你儿子今天过生日你还打算让他亲自做晚饭吗?把食材买回来自己做,或者去饭店打包回来,你选吧。”
甚尔带着疤的嘴角抽搐一下,气势上没怼过这位前家主,最终一言不发,认命去买吃的了。
惊讶于老爹听话的模样,伏黑惠看向宇迦,后者耸耸肩:“与其让你爸把钱拿取赌马,还不如让他把钱花了去买食物。”
惠:对哦!
宇迦把甚尔的卡递给惠:“你父亲的大额存款都在这了,其实都是存着给你用的,他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罢了。”
“什么?”惠难以置信翻看着这张卡面,“那这些马票和金条是?”
“嗯……人无完人,有爱赌博的缺点罢了,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了,需要一点极端手段放松下。”说着,宇迦总结“所以,以后他给的钱该花就花,不够主动要,多要点也没事,知道吗?”
傻小孩还自己跑去打工挣钱,五条悟居然也敢收,直接劝孩子回去好好上学啊!等大学毕业了再考虑当不当咒术师,到时候还多条路,真想伸张正义,当警察也可以嘛!
那天之后,查过卡面余额的伏黑惠真正体验了一把“从小以为家中不富裕,没想到老父亲竟是亿元富翁”的戏剧感。
12月24号,平安夜到来,镰仓下了一阵小雪。
宇迦在惠那住了两天,顺便游览了江之岛、湘南海岸,等惠料理完作业,两人约好去鹤岗八幡宫,之后顺路去小町通逛逛。
当然,甚尔也在,老父亲难得陪儿子和堂弟过节,要肩负起长辈的职责——就是结账。
“甚尔,可乐饼,付钱。”
不知是今天第几次掏出钱包,甚尔算了算,一脸愕然发现,养个半大的儿子和堂弟,一点不比赌马便宜,钱包今天瘦了好多!
“那家harumi有卖银鱼双色丼,但排队的人太多了。”
伏黑惠用手机搜索好的店,宇迦帮忙参谋着,不忘提醒老父亲去排队拿号。
甚尔望了眼,这种网红店大多是情侣在吃饭,为了营造平安夜的气氛,店员都戴了红色的圣诞帽,落地窗上印着雪花和雪人,门口装饰着红丝带扎好的檞寄生和铃铛,推门时,泠泠作响,还会抖落白色的雪花。
小町通里,人流熙熙攘攘,这家热门店的客人只多不少,甚尔目测一下,排到他们起码要一个小时。
“要等?”
甚尔想着天气冷,便扭头去问自家儿子和弟弟,只见两张泛红的小脸正凑在一块刷手机,听自己语气有离开的意思,惠和宇迦齐齐道:“等!”
看着两个眉眼轮廓一样凌厉漂亮的小鬼,甚尔一时错觉自己是养了两个儿子,老父亲压力山大,别过脸继续排队,低声念着:“成吧,都是债,你们人多,你们说的算。”
老父亲的服软让俩小只瞬间舒坦了,顶着飘落的雪花等位,忽然,店里有人轻轻敲了敲玻璃窗,微弱的响动吸引了惠和宇迦,两人看向店内,只见那张靠窗的大桌上,熟悉的人正冲他们招手。
“晚上好啊。”
五条悟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的夹克衫,正冲他们招手,虎杖也在,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面前摆了两份柠檬水,其中一杯乍看是无人使用,但只要凝神注视,就会发现,是有神明坐在那里,微笑示意着。
“宇迦,惠~”虎杖夸张地做着口型“进来拼桌,别等了!”
两个鼻尖泛红的人对视一眼。
“进去吧?”
“进去,太冷了。”
于是,二话不说架起伏黑甚尔,一块冲进harumi。
“五条老师,你们怎么会来镰仓?”五个人一个神明霸占了整张桌子,惠摘掉耳罩,只见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召唤服务生端菜单来。
“我也要放假休息的嘛,恰好悠仁也有空,就一块来了。”五条悟优雅端着加了足量糖浆的咖啡,漂亮的眼睛透过墨镜,瞧着眼前的父子,以及眼眸明亮的友人“玩得愉快吗,宇迦?”
“不错哦,惠是很好的向导。”
宇迦为自己点了奶茶,忽而听到不远处,大门开启的泠泠响动,那是一对情侣,路过槲寄生时,他们热情地拥吻了,惹得旁边不少人欢呼鼓掌。
“是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厮守永远的传说吧,哈利波特里有,我看过。”虎杖最近开启了影视剧练习法,靠刷影视剧锻炼对情绪和咒力的控制,目前初有成效。
“现代的传说吗?也别具风情。”五条知双手捧着柠檬水,尝过那微酸的滋味,低语“奇怪的味道,这么冷的天,我想喝酒了。”
日本的法规是买酒要看身份证,20岁以下不准售卖。
这一桌只有甚尔和五条悟符合标准,最后,由五条悟出面,买了一份清酒回来。
小小的酒杯盛了清澈的一杯,五条知满心欢喜仰首饮下,就着窗外的落雪,即兴道:“雪落树梢,不辨梅花。”
一桌现代人没有唱和歌的雅致,五条知这一咏叹略显落寞。
最后,悠仁的脸颊边,宿傩开口低声道:“霜降红叶,思越白岭。”
“和歌么,平安时代的来客果然与众不同。”
五条悟不能喝酒,只能喝着咖啡,看眼前白茫茫的天地,人烟以外的世界,山湖皆静,临近一年的终末,无论哪个时代,这都是一个众人休憩暂歇,准备迎接新年的时日。
宇迦想起,当初任务的开始,好像就是年关,自己带着一个家仆,搭着牛车就离开平安京了,然后在天寒地冻里把两面宿傩给拉了回来。
任务的世界加上现实的生活,差不多正好是完整的一年,他一个没留神,交了一堆不一样的朋友。
忽的,窗外走过一个推着小车的商贩,车后座的泡沫塑料上,插着一只只剔透的苹果糖,甜党的宇迦看到那红彤彤的水果和剔透的糖壳,顿时按捺不住,起身道:“我去买点苹果糖,有人要吗?”
悠仁、五条悟、五条知都举起手。
宇迦点点头,拿着钱包出门,推开店门时,那泠泠的声响悦耳飘动,忽的,天地的时间有停止流淌的感觉,连飘落的雪花都稳稳留在半空中,六角的形状清晰可辨。
而在宇迦微微怔神之际,有人从身后赶来,轻巧地牵起他的手。
“一起去吧。”
对方顺手扶正了门上翠绿的槲寄生,唇角牵起些笑意,忽而俯身凑近。
“我能吻你一下吗?”
宇迦眨了眨眼,问道:“这是什么吻?”
吻也有很多种,晚安之吻,问候之吻,分别之吻。
对方思考着,回答:“既然是槲寄生下,那便是爱情之吻了。”
他眼中充满了柔情,包含许多的牵挂和期待,他将这份心意传递给眼前的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按捺着,等待着回应。
发乎于情,魂牵梦萦,后续的一切,便是顺其自然了。
宇迦想了想,道:“好像也不错。”
见对方还要继续说点什么,宇迦呼出一口白气,瞧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干脆抓过对方的领子。
“好了,那么现在,我要吻你了。”
如是宣布,宇迦贴近他的唇角,留下轻轻一吻。
“现在,你是我的了。”
金色的眼睛弯起,宇迦心情愉悦,想着等冬季过后,明年的春光一定非常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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